放下勺子,盖好木锅盖,她轻叹了口气,哑症者会遭受异样的眼光以及身后的非议。
凌云狂六岁了,必会早早发觉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性情难免会走极端。
但她觉得凌云狂并未受影响,只看起来性情淡漠而已。
“有捉弄过人么?”
柳如烟不过是试探凌云狂还有没有小孩儿的天性。
绑着蟹足的手停滞了瞬,月玉儿回想了片刻,脑子里并无凌云狂捉弄过谁的记忆。
“三岁时,狂儿就不亲近人了。”
扶着木盆,月玉儿继续单手放蟹,长子受不得天残打击,性子越发孤僻,这罪却是因她而起。
“无妨,终归还小,好好待他便行,你也不用难过,造化一词谁又说的准?蟹拿过来吧,可以上锅了。”
窗外传来凌云飞的恐吓声,三个男娃围着草圃,企图逮住蹦跳力竭,瑟瑟发抖的赤兔。
这赤兔瞪着红眼,戒备着,四下打量,似在寻找突破口。
“大公子,准备用午膳了。”
李府管家李皓走到草圃旁,毕恭毕敬请完李清轩,又折身去书房请老爷了。
李清轩扭头看了池子边盯着水面一动不动的凌云狂,回头朝圃子里,弓腰警惕着三人的赤兔说了句。
“今儿,咱仨放过你了。”
就近掐了根草,嚼在嘴里,李青兆含糊不清的说了句。
“走,咱们用膳去。”
捉赤兔,就凌云飞跑的最多,他早饿了,这会子也鼓足了力气朝池子边大喊。
“哥,用午膳了。”
凌云狂抬腿往草圃这边走来,四小娃一起回堂屋。
此时,饭桌上,色泽各异的菜肴碟碟满盘了,散发出来的食香,勾的凌云飞肚子咕咕叫。
柳如烟与月玉儿各端了最后的菜一并入了堂屋。此时,李临云与凌峰也到了,李临云招呼入席落座。
能入腹的菜仅小盆汤豆腐,素炒野生尖。其余皆是肉,鸡鸭鱼、猪牛羊鹿、蟹虾蚌。
而那盘素炒野生尖却细看不得,菜叶上冒着肉色油,他吃不了。
举着筷子的凌云狂终是放下了,改拿小木勺,舀了三勺豆汁,他便不再吃了。
第三次掰蟹腿的李清轩歇了手,下手的凌云狂已干坐着有会儿了,这些佳肴也不合他胃口?
看了吃的津津有味的凌云飞,李清轩甚是疑惑。
啃着鸭腿的李青兆够着脖子,他也看了附近三盘未动的肉块。
手肘碰了吃的满嘴油亮的凌云飞,努嘴让看安静坐着的凌云狂。
李临云与柳如烟也发现了,凌峰与月玉儿尚未在意,两人多吃了一嘴肉,才发现李临云一家都莫名盯着自家长子。
月玉儿不甚在意的宽慰道。
“狂儿向来如此,李大哥、柳姐姐你们不必担忧。”
吃这么少,还能长的不枯瘦,李家兄弟除了不可思议,还有浓浓的羡慕。
每每玩的正高兴就到进膳时了,能不吃就不吃,他们真不愿吃饭。
午膳后,大人坐一起聊了临西城与汝阳城的大小事及变化,四小的则被安排去午休。
待凌云飞与李青兆睡醒,李临云与凌峰已带着李清轩、凌云狂去书房考校了。
柳如烟则带着月玉儿去花房,花房已备有近三十种四季花。
院子里,两株青柏间,李青兆正陪着凌云飞荡秋千。
书房,主考练字。李清轩已备好墨,提笔运力,笔尖落在华纸上。
很快,他便写就十字,是一句诗‘碧水照孤影,晴云携万里。’。
字迹工整,颇有笔风。
凌云狂只老老实实的写了已练近千遍的“风云雨露天,雾霜雪冰地”十字。
字不难猜,看起来少说也有七分像。
拿起凌云狂所书,认真看了一会儿,李临云眉头蹙紧了,满脸也染上了狐疑,却只问了句。
“狂儿,你这算不得字吧?”
心里酸味尚未消散的凌峰此刻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凌云狂的这十字写的已不错了,比起早先可谓进步,但就怕货比货得扔。
察觉凌云狂情绪低落,李临云也不好多说,只劝慰道。
“多练,能写好。李清轩就爱练字,旁的啥也不干,也干不了。”
瞥了眼对面的字迹,凌云狂点了点头。
他练的虽多,比起来,还是差了好些,李清轩的字算得上漂亮了。
两小开始临摹诗:顿顿离人行,晚景又留春,报晓十色明,还道故园情。
站在李清轩身后的凌峰只看,李清轩记住诗后,便自行默写了,完全不用教。
凌云狂左侧的李临云站不住了。
华纸上,顿字就有两笔在逆写,看不下去的他只得握住凌云狂的手。
“狂儿的握笔姿势很漂亮。顿的横笔极好,竖笔也不差,连笔写倒了,提勾在右上方。运笔时,手腕平悬,得稳,遇横见长则短,下竖直滑有度,连笔巧而有形……”
先是夸奖了一番,接着解说笔画方法以及腕力运用。
包着小手,写出了顿字的李临云仔细的育着人。
凌云狂方向感不强,眼力差,松手后,独自写出来的字仍是差强人意。
李临云只得继续握着他小手找运笔的感觉,顿字拆了十多笔,也几乎是从单笔画开始教。
半个时辰,拆了三十遍顿字,抹了额角汗的李临云瞥了眼与李清轩在茶几旁喝茶的凌峰。
恰碰上凌峰左望来,两人对视了一瞬,已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李临云摸了把鼻尖,能把儿子生成这种也是要些本事的吧。
许是写了数百个顿字,已不认得这个字了的李临云也是真服了凌云狂。
最早的字还有个顿样,眼下这华纸上是个什么鬼?
“狂儿,喝口茶吧。练字不必急于一时,往后多练便是。”
手腕早酸痛了,放下笔,凌云狂轻轻吐出了口气,暗道活着不易,处处都是真难。
见人到茶几旁落座,李清轩递了一盏茶,却被对面的凌峰接了去。
“他不喝水。”
凌云狂点头,态度认真。
李临云与李清轩甚是不解。喝水能长胖,但眼前这个三餐仅吃一把素,算是见风长,且长势还极佳,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清轩,爹与凌叔有事谈。”
凌云狂先于李清轩起身了,两娃并排出了书房。
走廊上,李清轩停下脚步,拽住凌云狂袖颈,缓缓道。
“凌云狂,字可以慢慢练。逸阳剑招我就学不会,练字方能成。听说你还会轻功,我也羡慕不来。”
他懂这种安慰,只自己并不需要,凌云狂仍是微点了头。
两娃出了走廊,拐入草径,附近清澈池子里浮着一对鸳鸯,甚是优哉游哉。
书房,李临云从脖子上扯下一物递到对面。凌峰接过,是枚翡翠扳指。
“这是傲剑山庄的信物。”
在东乐国,傲剑山庄有两重身份,在江湖是名剑传家,在朝堂是锻造皇商。
闯过江湖的凌峰见多识广,这大名鼎鼎的信物,他自然听说过。
头次见到真容,很是意外,只没料到李临云竟是傲剑山庄的暗主。
“也是清轩的嫁妆。”
“这嫁妆够丰厚,也不知会便宜哪家小子……李兄要嫁嫡长子?!”
先还羡慕那不知名的大世家,猛然记起清轩就是李府嫡长子。
凌峰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脸上更是疑云满满。
“没听错。我与如烟会践行六年前的婚约。狂儿或许不好文,所以难教些,其他的,应该不会太糟,哑疾不太妨碍日常沟通。所以咱李府认他这个女婿。你和弟妹不会失信吧?”
凌峰坐直了,神色认真。
“李兄,清轩与狂儿两个都是男娃,这怎么结亲?长大后,他们愿不愿意成亲也不知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由不得他们。”
听李临云如此回应,凌峰又谨慎的问了句
“李兄,若没有婚约,清轩会娶媳妇吧?婚约,我们可以退。但让天资聪颖的清轩嫁男子,当叔的很难接受。”
李临云笑的勉强,却不置可否。
不知人态度的凌峰放下扳指,忐忑不安的接着道。
“若是因李府、李世家、又或傲剑山庄之故,清轩必须嫁或娶男子,那就按条件选高门大户,文治武功皆齐全的男子。狂儿他实在不是良配。”
说完,凌峰暗自伤神。
凌府在他与月玉儿老去后必是要交于凌云飞的,局时与弟弟难有亲近的狂儿如何自处?
有了李清轩的扶持,狂儿往后的境遇自会不同。
比起传宗接代,与清轩成亲无疑不是上上选。但两娃差距太大,他不能昧着良心诓清轩入赘凌府。
李临云拾起扳指,再次递到凌峰跟前。
“李府认婚约,凌府要退么?”
这可比指腹为婚那会儿憋屈多了,凌峰伸手欲接,拿着扳指的手却缩了回去。
已套在大拇指上的扳指转着圈,白了凌峰一眼,李临云漫不经心道。
“还是为兄亲自给未来女婿吧。这事你劝劝弟妹,就说跟月府有关。”
凌峰愣了瞬,李临云也是无语。
凌云狂到底是遭遇了啥,才能遇到这样的父母。
说实在的,凌府若坚持退婚,李府也不勉强,李清轩自会另选他人。
也是知道凌云狂的处境,李临云才坚持要李清轩下嫁。
至于月府,他早查明月府与凌府未曾有过往来,当初月白天的话执行的十分彻底。
眼下提及月府,也是打消月玉儿的疑虑。不然这门亲事很有可能黄掉。
晚膳精致,凌云狂仍是少吃,多看,多听。
除了四个大人有句说句,李青兆与凌云飞也在喋喋不休,草圃里的赤兔已被荡过秋千的他们捉来撸焉了。
李清轩则是安静的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