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
日子不过十一月,邺城已经下了两场雪了,屋内燃着炭火,暖气混着药味,熏得人愈发昏昏沉沉。
不过是场伤寒,喝了几天药也总不见好,荀彧起身,伸手拿过搭在屏风上的大氅,走到窗边,推开了紧闭的窗户,冰凉的寒风夹杂着雨雪的味道,从窗外倒灌而入,驱散了屋内昏沉的浊气,把人都弄清醒了几份。
“父亲,该喝药了。”荀恽推门进来,见他站在窗边,不由抱怨道,“父亲怎可如此不爱惜自己,前时您去看伯奕还数落他,今日怎么自己吹起冷风来了。”
荀彧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算算时辰,今日议事的时辰也过了,“今日早朝,可有什么大事?”
荀恽收了药碗,又把窗户关严实了,“塞北和凉州又有异动,钟大人虽持节关中,然凉州之地,蛮夷众多,别有用心之人甚矣,多方牵扯,朝堂之上,少不得得吵上几句。”
“关中之地,西接凉州,北通鲜卑匈奴,人员往来复杂,正如奉孝所说,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那几位大人都是懂的,又怎么会有分歧?”当年乌桓一战,虽平了蹋顿,震慑了北部宵小,可时隔多年又有赤壁一败,恐怕有很多人都要生出一些别有用心了。
荀恽往燃着的炭盆里加了几块碳,压低了声音,“听几位老大人说,曹公有意南征。”
“恽前时与族兄闲聊,兄长也以为此时不宜南下,关中叛乱尚未平息,此时南征,恐无益处。”
“你今日是拿了公达的奏疏来和我谈的吗?”
荀恽局促的笑了笑,“兄长说曹公一意孤行,无人能劝。纵观如今局势,三方鼎立,不占天时,长江天险,不占地利,关东内乱,恐也难说人和,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一样不占,此时开战,恐怕还是无功而返啊。父亲与曹公……兄长还是希望您去劝劝曹公。”
荀彧沉默了一下,如今局面,几年内确实难有变动,“明公自有考量,我等不必多言。许都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并无,”说到许都,荀恽神色有些犹豫。
“只是……”
“你我父子闲谈,不必顾虑。”
“今日早朝,董公仁上书,请封曹公为魏王。”
荀彧停下了手上拨弄香笼的动作,“终于还是……”
荀恽抬头望他,“父亲?”
“汉高祖有言,非刘氏而成王者,天下共诛之。”荀彧低声咳嗽了几声,“如今尚未到万人敬仰,就要先千夫所指了吗?”
“父亲!”荀恽神色紧张,生怕这样的话被人传到了曹操耳中,毕竟这几年来他们二人的关系确实有些微妙。
“诸君何论?”
荀恽不敢多言,荀彧大致也猜到了。
“魏王,丞相,汉室?”荀彧苦笑了一声,“丞相府可有什么旨意过来?”
荀恽张了张嘴,犹豫了许久,才道,“丞相派人来传话,这些年父亲操持后方,研精极锐,以抚庶事。如今既病着,也不好来回奔波,且在邺城养好病再回许都不迟。”
软禁吗?
荀彧引燃了香炉里的沉香,望着飘起的一缕缕香烟,没多说什么。“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族兄所言……”
“做好你分内之事即可,若还有闲,不妨指导指导阿粲的功课!”
“是恽多言了,恽告退!”
窗外风雪已停,月光透过云层,映在满院的白雪上,一时四下皆白。荀彧坐在香炉前,看着烟雾缭绕,隐隐听见远处巷子里传来的打更声,一时恍惚觉得时光倒回到二十多年前,好像又听到了一声,“君,真乃吾之子房也!”
作者有话要说: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