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梦里,要不然这么会看见这么多故人呢?
“傻站着做什么?不进来?”戏志才抱着书简站在书院门口的台阶上。
“什么?”荀彧喃喃道,有些忘了来处。
“今日是荀先生讲学,你站在这儿看什么风景?”
荀彧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见他只穿了单衣,“寒冬腊月的,怎么穿这么点?”
戏志才挑眉,“阳春三月,春光正好,文若莫不是睡糊涂了?”
荀彧一怔,春风拂过柳梢,带起一片片柳絮,“雪还没停?”
戏志才伸手接住落下来的柳絮,“阳春白雪,文若好雅兴。”
二人跨过门槛,周遭景象变化,再回头,已经不见戏志才的身影,抬头却见荀绲脸色沉沉,心思深重的样子。
荀绲见他进来,“为保荀氏百年之计,可娶唐氏之女。”
“彧遵父亲教诲,当与内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荀彧不假思索道,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荀绲似是欣慰,又是愧疚,“娶妻娶贤,此事,终是为父强求了你。”
“姻缘只事,缘分使然,父亲不必忧心。”
闲话几句,荀彧退出书房,在转身,人已置身在冀州城外。不远处临河的长亭边,荀谌正笑意盈盈地等着他。
“兄长。”
“你我兄弟,到底还有几分默契。”
荀彧沉默片刻,“彧有负兄长之托。”
荀谌抚掌而笑,“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袁公是我的选择,并非荀氏的选择。”
“家中众人还望兄长照拂一二。”
荀谌将缰绳递给荀彧,“他日再见,定要讨教文若高见。”
荀彧翻身上马,郑重道,“兄长珍重!”
黄河边,曹操像是等候多时。
“关东一别,操念文若久已。”
“将军心念汉室,乃大义之辈。彧愿为将军刀笔,共扶大厦之将倾。”
“操得先生相助,万事可图。昔年高祖得张子房而成天下,今日操得先生,亦复如是也。”
“将军过誉了。”
曹操大笑,拉着荀彧往屋里去,“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跨过门槛,曹昂抱着斥候送来的战报,迎面走来。
荀彧顺手接过,沉吟片刻。
“一味求进,不是良策,有时候,退也是进。”荀彧道,“去拟信吧,就说许昌粮草不足,请将军审时度势,鸣金收兵吧。”
“可大军才胜,此时收兵,岂非徒劳无功?”
“用兵者,切忌穷兵黩武,”荀彧看着眼前已经到自己肩膀的少年,“公子不妨细想,大军已胜,若是将军有心求进,今日来的战报,当时询问粮草辎重,可将军信中,无一字半句提及,公子可知其中缘由?”
曹昂摇头,“还请先生指教。”
“今日我等征小沛,意在示威,吕奉先并非一朝一夕便可击溃之人,与其在此损耗精力,不如休养生息。我等所图并非一城一池而已。”
荀彧见他神色懵懂,又道,“退兵一途,可败退,亦可胜退,如今大军已胜,自不可轻率退兵,粮草辎重乃行兵之中,诸君自当慎之。”
曹昂恍然,拱手道,“小子受教。”
目送曹昂离开,再回首,却站在一处屋舍边,推开院门,郭嘉一袭青衣,自斟自饮。
“喝酒?”
郭嘉哼着乡间小调,闭着眼摇头晃脑,像是在回味酒的味道。
“阳翟城南的酒铺子,去岁的头酿,今日你来的倒是巧了。”说着又拿出一个酒盏,浅浅斟了半盏,“尝尝?”
荀彧缓步走过去,端起酒杯,嗅了嗅,“梅香入酒,你这倒是自在。”
“品茶识香的本事,我不如你,可这品酒识人的本事,”郭嘉笑着摇头,道,“你不如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从不是人云亦云之辈。”
“志才兄为人不羁,甘为驱使,倒也不奇怪,今日能劳动你至此,嘉也有几分好奇了。”
荀彧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意有所指道,“颍川有好酒,许都亦然,你自诩尝遍天下好酒,何不与我走一趟,亲自品尝一番呢?”
“成人之美乃君子之好,嘉自问并非君子。”郭嘉抬头望向荀彧,“为人作嫁之事,我不擅长。”
荀彧想起什么,眉间微蹙,思考了片刻后,一半妥协一半又像是自我说服,“天下不平,何谈君父?”
郭嘉托着下巴,看了荀彧一会,忽而笑了起来,“想来许都这酒甚合文若之意,如此若不品尝一番,岂不是嘉的损失。”
郭嘉的话像是触动了荀彧心底最深处的隐秘,眼前的画面模糊起来,酸涩从心口蔓延开,难过,悲伤,无能为力的感觉像是汹涌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人。求生的本能牵动肺腑,荀彧捂着胸口跪坐下来,闷声咳嗽起来。
耳畔隐隐响起熟悉的声音。
“文若,凡事总要向前看,太过执着,只会固步自封。”
“吾之所求如此,文若不必感怀。成王败寇,谌输得起。”
“来年南风再起,你我共赴荆襄!”
“叔父心怀天下,为何独独容不下自己呢?”
故人纷至沓来,絮絮叨叨地说着旧事,却又像隔着一层纱,嘈杂喧闹含糊不清,忽然间,一个声音像是一声闷雷,砸在耳畔。
“文若,你我何止如此啊?”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进了胸口,耳边隐约听见打更声,睁眼却是素色的床帏。
荀彧捂着胸口坐起身,摸了摸汗湿地鬓角,坐在床边,神色忡忡。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大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