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译萱跟韩译葵两姐妹借着酒劲儿,在清吧里其他人的异样目光中,一边哭一边把接下去的事情商量得七七八八。
她打算以去巴黎游学和散心的名义骗过爸妈,但其实是去环游世界。
先把国内一直想去的地方玩一圈,然后应该就差不多可以去日本北海道看雪了,再接下来,她打算去新西兰找个农场住一段时间……
这些都是她以前对于退休生活的设想,有很多当初还是跟周任一起计划的,现在她依然很想去那些地方,只是觉得……没有周任也无所谓了。
夜浓了,清吧的音乐也换成了更纸醉金迷的,一下下的鼓点撞击着耳膜,带动着心脏跳动的节拍,灯光闪烁着乱晃,摇骰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两个人都喝得有点上头,感觉小杯小杯的喝着不过瘾,又点了一瓶野格,兑着红牛,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韩译萱又哭又笑,拉住妹妹,自以为很小声但其实分贝超高地对她喊道:“告诉我,我现在超有钱!周任给了我好多好多钱!”
“好多零的……”她掰着手指,始终算不清,“反正就是好多,我从侏罗纪开始接设计单才能赚到这么多!”
韩译葵往后一挪,很有骨气地大喊:“谁要那狗东西的臭钱!”她仰头干下一杯酒,晃了晃脑袋,又凑过去问,“多少?”
韩译萱凑在她耳边说了个数。
“我靠!”她顿时酒都醒了几分。
“都给你!”韩译萱笑嘻嘻地跟着音乐摆动身体,“全都给你和爸妈,你要替我好好孝顺他们!”
韩译葵看着她的模样,心里阵阵地发酸,难受得不像话。
她从小到大的愿望都是当个大富豪,永远不用为钱发愁,但现在,如果可以,她宁愿拿自己一辈子的财运去把姐姐的生命交换回来。
半晌,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周任是因为你的病……才跟你分手的吗?”
音乐太过嘈杂,韩译萱没有听清楚,“什么?”
她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韩译萱还是没听清,但借助着口型明白了对方想问什么,她摇了摇头,“不是,他不知道。”
他不配知道。
她也不需要他的怜悯和愧疚,更不打算用这疾病来挽留他。
他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再来参与她人生中的任何事务。
一个人安静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没有人来打扰,挺好的。
这便是她理想中的离去。
*
临上飞机的时候,韩译萱拎着行李箱,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妹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毕竟也只是二十出头的一个小姑娘呀。
让她一个人背负事情的真相,是她对不起她。
一旁的韩爸韩妈虽然依依不舍,但对于二女儿这撕心裂肺一般的表现,觉得十分不解:“就这么舍不得你姐姐?”
韩译葵说不出话,韩译萱伸出手,轻柔地揩去她脸上的眼泪,“傻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抓住姐姐的手,不让抽回去,哽咽着,“一定……一定要回来。”
韩译萱点了点头,“嗯。”
“不要骗我……”她还是不肯放手。
“韩家人不骗韩家人。”她讲了个冷笑话。
韩译葵很买账,破涕为笑,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
登机提示的广播又响了起来,韩译萱依次和家人拥抱,然后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安检口。
在头等舱靠窗的位置坐下,韩译萱向帮自己放好行李的空少道了声谢,而后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挎包翻找耳机,却翻出了一张白色的纸条,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她好奇地展开纸条,纸面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行草书写就的小字。
“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王昌龄的赠别诗,《送柴侍御》。
是爸爸的字迹,她当然认得。
强忍至今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就像开了闸的洪水。
她抬起手,却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想着反正这里也没有人认识自己,反正自己也快要死了,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像只受伤的幼兽一般,将脸埋在手掌心内,呜呜地哭出了声。
等到她终于平复了心情,停止了哭泣,感觉到自己手指和脸上都黏黏的,才觉得有些尴尬和狼狈,开始飞快地翻找起了纸巾。
旁边跟她同一排的座位,有人隔着一条过道,递了一包纸巾过来。
她抬眼看向对方的脸,不由得怔了怔,是个面容英俊的男人,瞧上去还挺年轻的,跟周任一样,长了一双看似风流多情的桃花眼。
男人冲她笑了笑,带着点安抚的性质,显得十分友善。
所以,刚才她就是在这样一个帅哥旁边披头散发地痛哭流涕吗?
韩译萱觉得自己有点社死。
她吸了吸鼻子,正想要拒绝对方的好意,耳畔却突然莫名其妙地响起了跟韩译葵一起喝酒的那天晚上,她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说真的,跟周任那狗东西耗了这么多年,现在解脱了,就没想过试试别的男人?”
顿了顿,她鬼使神差般地接过了那包纸巾。
皮肤轻轻相触的一瞬间,她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勾了一下他的手背。
“谢谢你。”她笑了笑。
“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