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
叶钦正襟危坐于邓何面前,恭恭敬敬听着邓何叙述今日朝堂上的事。
“真是气煞老夫!小小一女子,竟敢跟老夫作对!可见当日斩草便要除根,终究是后患无穷!”邓何眼睛瞪得圆圆的,说罢还用力拍了拍桌子,好似这样才能解气一般。
当朝宰相何其威风,今日却在这小小女子面前吃了哑巴亏,他自是不愤。
何况,宰相与二皇子明里暗里不睦已久。原本在储位之争中,宰相一直宣称中立,为他赢来不少威望。如今为了踩下二皇子,不得已暴露了自己的立场,却并未能如愿。
“呵,老夫要让他们知道,踩死他们,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邓何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
叶钦在旁只静静聆听,面色平静,波澜不惊,仿佛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钦儿,那日交与你的任务,你若是完成了,为父今日也不必败给那小子。”邓何流露出些许不满。
“义父……”叶钦微怔,吞吞吐吐不知如何辩驳。
叶钦本为宰相义子,一直安插在顾氏香行,暗中接应与扶植赵氏香行。赵氏香行仿顾家之香,香方多为叶钦泄漏。
赵氏香行由此生意一日比一日昌盛,而顾氏香行也越来越亏虚,眼见这中原第一的香行将要改弦更张之时,出现了一个意外。
柳夕熏。
她制的橙叶香露,就连叶钦也没有参透那隔水蒸馏之法。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只是新人一时侥幸,叶钦也是如此。可他也没有想到,只与那柳夕熏相处几日,自己竟对她生出怜惜与提携之心。
她倔强又努力,既有天赋又有灵气,让人忍不住想帮她一把,成全她。
他亦不愿将自己与柳夕熏合力所制风莲香香方交予赵氏香行。
一次两次的落败,赵氏香行终究是那扶不上墙的阿斗。兵败如山倒。
而邓何也终于盯上了柳夕熏。
“杀了她。”
那一日,邓何交给他一封密信,信上只有这短短三个字,信封中还有一把匕首。
叶钦魂不守舍了三天。他知道,匕首涂过毒,哪怕不下死手,只是刺伤了,也是必死无疑。
“我下不了手。”叶钦暗中求过邓何。
“钦儿,莫怪义父不疼你,她若是自己人,一切好说,若是敌人,必死无疑。”邓何给出了最大的让步。
叶钦也别无他法,义父之命不可违抗。
原本叶钦也是抱着一点希望:若是她亦对自己有意,岂不是可以保住性命了?
可若是没有,她就得死。
叶钦被两个极端的情绪撕扯着,折磨着,似是疯癫一般,问出了那句“我还是顾清禹。”
可是答案他知道了,不是他。他却仍然下不了手,终究是放过了她。
“无妨,既然已经过去了,也不必多思。义父自有后招。”
邓何的话将叶钦的思绪又拉回现实。
他与她,不再有可能了。
——
王府内。
连日的雨,终是停了半日。空气清新。
柳夕熏本与杜鹃一同在书房外的园子逛着,可惜柳夕熏藏着心事,什么都是看不进去的。
逛了大半个时辰,顾清禹终是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柳夕熏本觉得,两个大男人一起,如何会有这么多话可以说,每次都是喋喋不休大半日。不过转念一想,顾清禹每次与她说话也是如此,旁人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便也理解了。
好在柳夕熏也不是个话多的,每次顾清禹说什么,她只默默听着,顾清禹说完也便完了。瞧这几次二皇子与顾清禹商讨的样子,便知这二皇子也是个嘴碎的。
“等了大半日了,饿了吧,咱们先用过午膳,回到顾府再说。”顾清禹找到柳夕熏,也不着急说旁的,上来就给柳夕熏喂了颗定心丸。
三人到偏厅用过午膳,二皇子因陪伴王妃,也不愿柳夕熏他们三人拘着礼数,便不与他们一同用膳了。
柳夕熏自然觉得轻松许多,吃饱便立刻回府了。
她也有话要问顾清禹。
“赵婉今之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还暗恋你,怎的我们到王府那么久,她竟毫无反应。也未在王府遇见她,当真是奇怪。”
三人回到顾宅,刚坐定,柳夕熏便开口问道。
“二皇子与我说的,正是此事。”顾清禹自知又要说上好一会儿,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那日赵婉今加害柳夕熏不成,被二皇子关了禁闭,整整一月都没能出过房门。
之后便是风光回门。
而后的赵婉今仿佛真是转了性子一般,除了回门那日,还是炫耀了一把之外,其他时候都沉着了许多。回到王府之后,她收敛了性子,不再刁蛮任性,反而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将二皇子伺候得极为满意。
“赵婉今?转了性子?我是下辈子都不会信的,她定有图谋。”柳夕熏冷笑道。那日她也是被赵婉今一副善意模样所骗,结果却是差点葬送了自己一生。
“我亦是不信,但二皇子偏偏吃她这一套。”顾清禹无奈叹道。
二皇子被赵婉今哄得心花怒放,加之她再未行出格之事,一直安分守己,二皇子便也放了心,将王府之事交由她打理。
赵婉今虽为商贾之女,不像官家嫡女从小便学着管家的功夫,但也是懂得一些的,王府之事说多也不多,大多都有管家在旁帮着,提点着,她上手以后打理得也是井井有条。二皇子也逐渐对她刮目相看。
直到前日,赵婉今陪二皇子用膳之时,不经意间问起管家寿诞,万寿节要备何寿礼,她好提前些准备。
打理王府家事,自然是要考虑这些的,二皇子并未多想,便告知她,顾氏香行已经帮他准备了古沉香。
由于此事发生在饭桌之上,赵婉今的口气也极为自然,像极了夫妻俩吃饭之时谈论的家长里短,二皇子今日一时之间都并未想起此事。
还是细想邓何与赵氏香行关系匪浅以后,才忆及此事。
如今邓何支持大皇子一事已是确凿无疑,而赵氏香行的背后正是邓何。
赵婉今是知晓顾氏香行为二皇子寻得古沉香一事的。
何人泄漏此事给邓何,已经明了。
“这赵婉今还真是,一肚子坏水,每每装作是温柔贤惠,都是藏着把刀子在身后。”杜鹃平日里是从不插嘴这些事,今日实在也是气不过的,难得说了他人的不是。
“偏生赵婉今生得又是极美,莫说是二皇子,就是我柳夕熏,被赵婉今害过一次的女子,再见她温柔似水的模样,也难免会招架不住。”柳夕熏苦笑道。
美人总是有些许特权,就连帝王都是爱江山更爱美人。柳夕熏只是寻常百姓,又岂能免俗。
“不过二皇子经此一事,已经对她失望透顶。只是现下并没有证据与把柄可以问罪赵婉今。我们还得等等合适的时机。”顾清禹说出二皇子的打算,便一口气饮尽杯中茶水。
他对柳夕熏,从来没有半点隐瞒。
柳夕熏闻言,若有所思点点头。
也是,帝王家,谁会容忍有异心之人在自己枕边酣睡。何况赵婉今只是以色侍人罢了。
美人常有,只是真心不常有。
三人谈话到此为止了。
雨也又下了起来。
雨季总是如此,连绵不绝的阴雨。这东京还好,干燥一些,铺上地毯以后也不觉得湿气太重。
江南可不是如此,柳夕熏在江南之时,每逢梅雨季节,汛期之时,四处都是湿哒哒的。衣物也没得能晾干的。若是天气热一些,昨日晾上去,今日怕是就要发霉了。
可即便如此,柳夕熏还是如此想念家乡,想念江南,想念曾经平静的日子。
“爹,娘,女儿马上就能为你们报仇了。待到大仇得报,女儿便回去,守着你们。”柳夕熏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小声喃喃道。
又过了两日,贡院差人送来了制香大赛第二关的限定香料了。
随着制香大赛第二轮比赛开始,关于柳夕熏的流言也似水涨船高一般。
只是一日的时间,便有骂她不检点的小孩儿在顾宅周围,不停不歇地唱着骂她的童谣。
还有不知何时何人故意仍在顾宅大门口的烂菜叶与臭鸡蛋。
若只是传言她如何如何,柳夕熏是不想管的,只是如今“战火”已经蔓延到顾宅,她也觉得很愧疚,连累到顾府的人。
只得先花心思解决这件事了。
顾清禹也是如此想的,他还先柳夕熏一步想到办法,找了柳夕熏商量。
“演一场戏?”柳夕熏不解。
“是,他们既然污蔑你我之间不清不白,那么我们便清白给他们看。”顾清禹有些得意。
“如何清白?我搬去别处怕也是堵不住他们的嘴。”柳夕熏仍是迷惑。
“这样,我们假装吵一架。你指责我买通文人污蔑你,就是想强取豪夺,而后我当着众人求娶于你,你拒绝之后,众人便会以为一切都是我的阴谋,你是无辜的。
如此一来,夕熏的名声便保住了。你再搬去郊外,远离这些纷扰,想必要不了几日,他们便不再谈论此事了。你也可安心制香。”
顾清禹的计划十分周全,保住了柳夕熏的名声,还将柳夕熏渲染成敢爱敢恨,不慕权贵的高洁女子。只是独独没有考虑他自己的清誉。
“可你的清誉也代表着顾氏香行的招牌,这样做,岂不是会影响香行?”柳夕熏放心不下,满眼担忧。
“赵氏香行已然倒台,以后顾氏香行便是一家独大,我本就是商人,并没有什么清誉可言。在世人眼中,强取豪夺、不择手段,才是我顾衙内会做的事。”顾清禹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