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咱娘这次是用擀面杖还是扫帚疙瘩？”

张鹿淡定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意犹未尽的盯着他。

“那你还用跳绳绊我脚呢！”

张长有看着张鹿不怕事的样子就隐隐来气，真是女孩子没点女孩子的样，动不动就嚷嚷着干革命。

张鹿耸耸肩：“大不了同归于尽咯！”

她说的可是轻巧！娘的棍棒是真打，生生挨在肉上。

张长有郁闷的提起摔在地上的水桶，返回水井旁重新打了一桶。一个人跌跌撞撞的爬着缓坡，咬紧牙关拖回去，累的额角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张鹿见小哥根本不理会她惨兮兮的模样，抓起地上的扁担就朝他奔跑去。

“同志们加把劲呦，哎嗨呦呀……”嘹亮的歌声满是戏虐，伴着银铃般的笑声缓缓荡在空中。

张长有一个人将水桶缓慢挪到家门口，这才一下泄了气，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累的可叫一个狼狈。

而袄夹子都湿漉漉的张鹿，看上去是个狼狈不堪的样子，可小脸却洋洋得意的朝着天，心里爽快的不得了。

等他们都进了堂屋，这才发现张长根已经从生产队回来了，他少有以前的玩劲，连扣子都系的严丝合缝，正襟危坐的注视着前方，身旁还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同志。

“素红，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弟弟张长有，”张长根起身微笑着给顾素红指了指张长有，又看向了“惨不忍睹”的张鹿，陡然惊的瞠大了眼，“小橘子，你这是怎么回事？”

张鹿机灵的眼珠子转啊转，最终停在了张长有身上：“还不是拜我小哥所赐！”

平日里除了张万年最疼爱这个小女儿，再就是张长根的无脑独宠了。

他上前摸着张鹿湿透的衣角，经过寒风的洗礼都有了些冰渣子，更是心疼的不得了：“你先去换身干净衣裳。”

说完，他的目光锁住了闷不作声的张长有，指着他脑袋教训道：“我看你的能耐都用在了欺负自己妹妹的身上。”

张长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刚想解释什么，话滚到嗓子眼又咽了下去。得了，啥也甭解释，在大哥这边只要跟张鹿沾边的事儿，那心眼偏的不是一点半点。

说话的功夫，李慧英穿着围裙两手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张长根和张长有俩人赶紧接过摆在了桌子上，又把筷子按照娘的叮嘱，摆放的整整齐齐。

李慧英见到有些拘谨的顾素红，笑的跟朵花一样。

“娘，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素红，”张长根赶紧示意素红起身，又给她说道：“素红，这就是我娘。”

“阿姨好！”顾素红穿着一身花袄子，脖子上围着大红色的围巾。鲜艳的红色衬着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小脸藏在围巾里腼腆的抿着嘴笑。

小顾同志长得可真俊，李慧英点头应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看了看张长根看顾素红的眼神，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时张鹿换好了衣裳走了进来，怀里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吊在了火炉子上烤着。

李慧英瞥了一眼，就知道张鹿调皮捣蛋了，她转头又瞅了眼难得话少的张长有，就知道这俩孩子一起调皮捣蛋了。

碍于顾素红的面子，李慧英忍了忍，转而继续笑着：“小顾同志快坐下，我还炒了几个菜没端上来呢。”

“阿……阿姨，我去帮忙吧……”顾素红有些紧张，话都磕磕绊绊的。

李慧英停下步子：“不用，你是客人坐着就行。”说完又转头走了。

张长根用胳膊肘点了点顾素红，朝着门外的方向给她使使眼色，顾素红一点就通，麻利的挽了挽袖子跟了上去。

张长有跟张鹿坐在餐桌前面面相觑，也暂时忘记了二人之间的“恩怨”。

“小哥，这个顾素红是何方神圣？就连咱娘都留着面子没好意思对咱发火。”

“这还没看出来？那是要当咱大嫂的人，当然得给足面子了。”

张鹿听着这话，又抬眼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张长根，继续埋头小声嘀咕着：“大哥谈对象，我咋不知道？”

“笨蛋，”张长有拿筷子敲着她的榆木脑袋，“照咱大哥的性子，肯定得先带回家让咱娘看看相不相的中，就连咱爹也得是第二个知道的，就咱俩这级别的都得往后排。”

张鹿抻着脖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张长有睥睨的瞧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啥也不懂，一会闷头吃你的饭就行。”

张长有这个态度跟说辞，让她心里很是不服。

北方的寒冬白昼短，不多会儿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

张万年听说张长根带来了未来的儿媳妇，也顾不上手里的活，趁着天色没黑早早回了家。

李慧英也叫来了王玉如，大家伙一起围着堂屋中间的圆桌坐下，难得一家人这么整整齐齐的吃饭，纷纷把目光注视到了顾素红的身上。

小姑娘本就娇羞，眼下那么多目光注视着自己，更是臊的不敢抬头。

“快吃吧，尝尝我娘的手艺。”张长根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接着筷子伸进了土豆炒肉片里，从零星的肉片中夹起来一块，放在了她的碗中。

张鹿起初一直盯着顾素红的花袄子看，这会儿又盯着她碗里夹过去的肉片看。

顾素红不慌不忙的夹起肉片，含在小嘴里嚼了几口咽了下去，圆乎乎的小脸蛋立刻笑的甜甜的：“阿姨炒的菜真好吃。”

“好吃就行，就怕不合你的口味。”李慧英爽朗的笑着，暗自长舒一口气，胳膊肘蹭了蹭闷不作声的张万年。

张万年立刻说道：“那就……吃饭吧。”

一声令下，张鹿抓起筷子就瞄准了刚才那盘土豆炒肉片，平日里娘都不舍得放肉，今日却难得数着了肉片。

她扒拉了几下，露出来了肉片的头。

只是她刚下手瞄准，张长有的筷子也跟了上来。

张鹿凌厉的朝长有努努嘴，意思是我先发现的。

张长有更是威风的朝她挑挑眉，意思是我的筷子先夹住的。

二人针锋相对水火不容，谁也不让负谁，手里的筷子也抓的够紧，死死的护住那一块可怜的肉片。

你推我搡间，盘子里的菜散出来一大半。

顾素红看傻了眼，手里端起来的饭碗楞在了半空中。

李慧英本就压着俩人的火，守着第一次登门的儿媳妇一忍再忍，而张长有跟张鹿就拿捏住了这一点，更是嚣张的在饭桌上打了起来。

“这是我先发现的！”

“这是我先夹到的！”

……

“都给我好好吃饭！”

李慧英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终于暴跳如雷从椅子上站起来，抻着身子朝他俩的后背一人挨了一巴掌。

隔着厚厚的棉袄子，都能听见巴掌清脆的声响。

这一巴掌不要紧，吓得顾素红手里的碗差点儿跌到地上。

“没事小顾同志，你好好吃饭。”李慧英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乌云密布，这会儿又艳阳高照。

她笑嘻嘻的把俩孩子护着的那片肉夹到了顾素红的碗里，继而转头狠狠瞪了他俩一眼。

二人背后火辣辣的疼，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闷头扒着自己碗里的大米饭。

而张万年、王玉如、张长根三人毫无声色的吃着，毕竟这种场景见过无数次，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顾素红有些慌了，早就听说张长根的娘是个厉害角儿，本以为只是传闻戏说，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见识到了厉害，吓得拿筷子的手都跟着哆嗦起来。

“叔叔，阿……阿姨……我吃饱了，今儿天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顾素红在这尴尬的气氛中草草吃完，放下碗筷就想回家。

张长根才吃了个半饱，见顾素红有走想走的意思，赶紧胡海塞了几口，鼓囊着嘴挪起身：“我送你回去。”

张万年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王玉如也默笑不语，李慧英有些不好意思的起身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心想可坏事了……这两巴掌把儿媳妇给吓跑了。

到了晚上，张万年洗完脸刚要躺下睡觉，就被李慧英一把揪了起来，盘腿坐在他跟前问道：“晚饭的时候，我有没有吓着人家小顾同志。”

张万年困的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有吗……没有吧？”

“还装蒜！都怪你这俩好儿子好闺女，天天跟个冤家一样，一见面就打。都说是鸡犬不宁，可你闺女属猪不属狗啊……”

“就是俩孩子，孩子吵架多正常，你小时候没被你哥欺负过？长大了就好了嘛！”张万年说着说着，困的眼皮都互相打架了，可又是被李慧英的嗓门震开了。

“咱长根也二十三四了，前些年一直跟着你跑济南没定性，这好不容易回来选举当上了生产队队长，就应该考虑考虑他的终身大事了。咱隔壁的二狗子比长根小四岁，明年开春就要当爹了。本来还想问问小顾同志是干什么的，父母的成分跟出身是什么……这不被这俩孩子一搅和，啥也没问出来。”

张万年挠挠头，斜倚在炕上终于困的闭上了眼。

李慧英继续着：“我今儿看到长根看小顾同志的眼神了，就已经好的跟蜜似的了……不行，我得改明儿要到小顾同志的生辰八字，去隔壁村桥头上找算卦的算一算，要不然我这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得让我踏实才行。”

语罢，她瞅着已经酣睡淋漓的张万年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朝他身子推搡了一把，整个人直接倒在了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