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掌柜得知是因为之前那秀才死了，连忙将经过说出，又点出楚易也是秀才的身份，并且两人之间并无其他交集。

那捕头听后，神色一正，楚易若是秀才，那自然不能像平日那样随意捉了去，关进大牢再行审问。

“既然唐掌柜这么说，那咱们就先去别处问一问，这位秀才公最近最好别出远门，省得有人误会。”

看在唐掌柜面上，他提醒一句，然后带着手下离开，说要再找那邻居问问。

事情虽涉及楚易，可他却更像个局外人，话都没说上几句，人就走了。

事发突然，这会儿空闲，他才有机会在脑中的物流模块中，查找那秀才手中的书这几日的踪迹。

然后就看到，书被那秀才拿走那日，他先从三山街离开，从秦淮河那边绕了一圈，又经过南京府衙，顺着东面大街进了一片民宅，然后就不动了，想必他家就在那里。

第二日，他出了门，就直奔三山街，他先去的不是富春堂，而是万卷楼下的一个书坊，中途又去了几家，最后才进了富春堂。

唐掌柜与楚易说过，当时他拒绝收书，对方看着也不失望，直接就离开了。

之后他就来找楚易，然后才找人去那书生住处将书买回。

书被唐掌柜买走后，楚易就看不到那秀才的踪迹了，只能通过之前他的轨迹判断凶手是谁。

这件事本跟楚易无关，可历史的经验告诉他，不要将希望放在古代衙役身上，他们可跟现代的民警不同，出了事，查案的目的不是为了破案，而是为最大程度收取贿赂，从古至今造成的冤假错案数不胜数。

若是找不到凶手，指不定为了破案，这些衙役就把这罪扣在他脑袋上，弄一出屈打成招。

楚易抿着嘴，目视对方离开，留下的唐掌柜也从怀里拿出布巾，将头上的汗尽数擦去。

转头看向楚易，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就出了这种事，那秀才死了，衙门肯定是要找出凶手的，这段时日你可不能消停了。”

唐掌柜跟他想的一样，也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过去。

“唐掌柜辛苦了，还麻烦你跑一趟。”

楚易向他道谢，没想到对方会专程来为他撑腰。

然后转头问徐嫂子那人是什么情况。

徐嫂子正因自己介绍的人出了事，还连累楚易，感到心下不安，听他问起，就连忙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原来那人不是徐嫂子找来的，说是听说可以抄书挣钱，才自己找了来。

那秀才听人说往日大手大脚，不见他经营什么买卖，却也不缺钱，不像是需要通过抄书来挣钱的人。

按理说，被谋杀可能是为财，可能是为情，也可能是为仇。

这秀才光棍一条，也没听说有什么相好，为情的可能性比较低。

他是南京土著，往来邻居也都认识他，知道他本性懦弱，往日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也就是最近手头宽裕，才扬眉吐气，仰着脖走路，可要说得罪了谁，那应该不至于。

既然不是情仇因素，那就只剩下财了。

尤其这人最近不知在哪发财，都能去酒楼吃饭了，不似以往抠抠搜搜，连一个馒头都要分两顿吃。

察觉其中必定有些猫腻，楚易跟两人讨论了下，都觉着应该去秀才住的地方问一问。

那些衙役跟他们是同一个目的，楚易托徐嫂子帮自己看一下店，就和唐掌柜一起跟了上去。

秀才住的地方离三山街比较远，楚易两人也不敢跟得太紧，只远远缀在后面。

那些捕快不愧是街上一霸，谁看到这一帮人经过，都立马给他们让路，就怕闪得不及时，得罪了他们。

他们来到的地方是南京西城区，这里大多住的都是平民百姓，一户人家也就一进或两进院子，两家挨得很近，在屋里大声一点说话，邻居都能听到。

衙役先是去了紧挨着的那家，之前也来询问过，但只是走个过场，得知楚易这事后就走了。

这回来，他们问得就详细多了，连那秀才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来这事都没放过。

楚易和唐掌柜站在街角，一拐过去就能看见那群衙役，而这个距离正好能让楚易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这群衙役也不算是吃干饭的，从问话中锁定了一个嫌疑人，那是秀才的堂哥，听说是在衙门里当差，前段日子来过一次，之后就经常上门找他，大概估算一下，秀才突然变得有钱，貌似就在那之后。

没想到找出的人竟跟衙门有关，那捕头详细询问那人样貌，后边人七嘴八舌地猜测是手底下哪个人。

过了一会儿，那群衙役离开，楚易和唐掌柜不再隐藏身形。

“这么看来，那秀才的堂哥有很大嫌疑啊，贤侄不用过于担心了。”唐掌柜张望了一下，转头对楚易说。

“看来是这样。”

楚易点点头，看似赞同，实则心里石头还未落下。

一个秀才和衙门扯上关系，还突然有钱，不能不让人猜测其中有什么利益纠葛。

衙役看似只是不入流的小吏，实则掌握的权力极大，不管是抓捕人犯，还是审理案件，事事都要过他们的手，吃了原告吃被告，进了监狱卡一道，可以说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不敢要。

但线索现在就断在衙门这里，楚易没办法，只能跟着唐掌柜回去。

经这一遭，楚易心浮气躁，也没心思练字，刚想将大门关上歇业一天，却被人喊住。

“楚公子，稍等一下！”

吴十一脚步匆匆，连忙上前说道。

看到他，楚易停下动作，往他身后看去，果然，西亭先生就在后面，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楚易仔细打量了一下，认出那人竟是国子监的祭酒大人，上次见到时，对方还穿着绯色官服，现在却跟平常士子一样，一身深蓝长袍，一看就像是个温文儒雅的文人。

三日讲学过后，余有丁将监中事务安排好，就随西亭先生一起，来书肆逛一逛。

没想到一来，就见到楚易正要关门。

西亭先生走上前：“楚公子今日是有其他要事吗？”

余有丁跟在后头：“那可真是不凑巧，老夫还想来见识一下灌甫兄所说的古今书籍集锦呢。”

楚易关门也只是在内歇息，既然有贵人上门，他重新将门打开，请两位客人和吴十一一同入内。

他先问余祭酒想要哪一类的书，余祭酒考虑一下：“不知贵店是否有史书善本，不拘哪个朝代，只要字迹清晰，印刷完整即可。”

旁边西亭先生听后，知道好友是想到朝廷派给南监刊印二十一史的任务，自从接到这个活儿后，余祭酒就到处搜寻善本，只是找到的书还没有南监储藏的刻板印刷清楚。

自他接任以来，刻书进度缓慢，这也是余祭酒致仕前的心病。

南监刊刻二十一史已不是第一次了，在嘉靖七年，锦衣卫千户沈麟就上奏校勘历代史书，由礼工二部将南监存的旧版修补后，花费三年刊刻而成。

由于旧藏的书板残缺模糊，原板薄脆，南监又将一部分史书重新刻印，最终成品质量极不统一，版式也粗糙难辨，因此万历二年，开始了第二次刊印。

第一版印刷中，由以《梁书》《史记》损坏严重，其余也有字迹错漏的问题，余祭酒既然担任重刻任务，自然想尽善尽美，弥补上一次的问题。

余祭酒其实对楚易的书肆没抱什么希望，即使西亭先生在这里找到三易古籍，他也不太相信所谓的古今图书就什么种类都包含了，极大可能就只是商贾的营销手段。

余有丁对楚易印象不错，便是对方拿不出，也不会为难他，就从这里有的书里面挑几本就可以。

楚易不知他的想法，听到他定好种类，马上就将目录递给他，还提醒说他这不卖近五十年的书。

余祭酒之前已经听西亭先生提过这奇怪的规矩，得知对方是不想借此侵占他人利益，他赞叹地说：“楚公子轻财好义，克己复礼，实为君子也。”

“余祭酒谬赞了。”

楚易被人当面夸奖，有些赧然，转头拿纸，准备记下对方要的书。

余祭酒低头翻看，旁边西亭先生也要了医学类的目录。

看到这书录，余有丁才发现西亭先生所说非虚，就以当前他看得几页里，他知晓的书名都在上面，就连只是听说过但未见过的书都有。

本打算只买几本意思意思，却不料这书录如此详尽，完全超乎他的想象，下面还有简单的内容介绍，让他看到一本就想买一本。

两人都沉浸在书录里，边看还边在手边楚易拿来的纸上写上书名，一会儿每人就抄了能有十几本书。

吴十一默默站在一边看着，他虽识字，却对这种经史书籍不感兴趣，往日也只看些小说话本打发时间。

见到楚易也站在一边，想到之前自己的态度，有些站立不安，嗫嚅道：“楚公子，上次咱来时多有得罪，请您见谅。”

他总共来了两回，第二次是来取老爷的书，那次两人没说什么就分开，这次才算是正式说上话。

楚易没放在心上，毕竟对方也只是嘴上说几句，也没对他造成什么损失。

而且对方是西亭先生家的仆人，就是看在主人面上，楚易也不会多做计较。

余有丁和西亭先生每人先是选了二十本书，写下书名后交给楚易，约好三日后先来各取三本书，剩下的每隔三天来取一次。

虽对其余书类很感兴趣，但两人都很克制，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此次目的达成，就安心坐在椅子上，和楚易闲聊起来。

余祭酒还记着楚易要关门的事，开口问道：“老夫来时观楚公子脸色不对，今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