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通往洖城的高速上，一辆洖牌高级商务汽车正在匀速向前。
副驾驶座位上，张艺正在整理刚刚老板和乙方的沟通要点，笔尖在平板上时而快速点戳切换文本，时而敲打几个字做备注说明。
安静的车厢里，坐在后座的池映辉在这时开了口：“那位路经理，和他多熟悉一下。”
张艺闻言立刻半转过身看向池映辉，答道：“好的，池总。”
尽管她暂时没有想通，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品控经理值得池映辉去注意，但是老板发话了，那就照做即是。
“池总，和程氏的合作，我们是在本月落实，还是稍微后延一下呢？”
该谈的都已经谈完了，目前就差签合同了。但是老板的心思难测，张艺问清楚也是心里有个数，确保乙方来她这里探口风的时候，自己传达出去的和老板亲口说的保持意思一致。
这句话池映辉没有立刻回答，他依然安静坐着的样子，司机娴熟的架势技术使然，车里坐着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波动。但是张艺知道他在听，而且会给明确的答复。
“延后一段时间，毕竟，我们也不急需。不过，可以明确告诉他们，不需要他们上门，签约的时候，还是我们来平江。”
果然，后座上的人已经做好了决定。
“好的，池总。”
张艺这才转回了身。
五月初的时候，气温逐渐升高，陈明月期间趁着假期回过一次洖城自己的家，终于踏踏实实地住了几天，然后换了一批薄一点的衣服装进行李箱，带走了。
当然，上衣无一例外都是长袖的。
曲雯雯没有按照原计划回国，她在那边跟男朋友的恋情很稳定，她的父母也很满意，她就决定在那边多待一段时间，如果时机成熟就考虑结婚了。还说让陈明月做她的伴娘，不需要自己抢捧花，她会直接送到手上。
视频这边的陈明月连连摆手：“我沾沾你的财运就好，姻缘就算了。”
等再返回平江，是这个项目的最后一周工作期了。
她再次见到了路云。
是路云主动来找她的。
因为进度赶完的比较早，最后一天的时候大家就没什么工作要做了，偶尔会三三两两地聊聊天，有的同事趁假期去古城的个别景区旅游了一圈，只是游客人数太多了，很多计划没能成行，所以多数是在说游玩的事情。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众人看过去，是那位路经理。
路云站在门口：“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找一下陈明月顾问。”
这么多人在场，陈明月当然不能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合上电脑就走了过去，跟着路云走进了一间无人的办公室。
陈明月实在想不通，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怎么还有脸来找她的。
经过上一次饭店门口的交流她已经彻底无言以对了。
人的年岁渐长，认知会跟着增加，人的本性在这个过程中是属于培养还是修正状态，都是可控的。
路云明显是一个利己主义者，他知道不对，但是他不愧疚自己的任何利用。
“我在平江这段时间，都是在厂区，偶尔会过来公司总部。这次也是，稍后有点事要办，才过来的……”
“不想知道，请说重点。”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陈明月站在门边，随时要走的样子，连一点眼神也不愿意给。
路云今天的状态似乎有些得意，见陈明月站着，他也没坐，站在窗边，一手搭着边缘，低头想了一下，才说道：“知道你们今天项目结束，所以算是，送送你吧。也没什么特别重点的要说，就是觉得，你那天说的挺对的，我们都有各自的路了。我们以后应该，真的就不会再见面了。那就，一切顺利？”
陈明月不再浪费时间，开门就走了。
在她走回驻场的办公室时，电梯间的一部电梯也到达了这一层，电梯门打开，走出四个人，为首的便是池映辉，张艺跟在他旁边，后面两位同样是标准的西装制服加身的工作人员。
程总热情相迎，一众人走向大会议室。
今天是两方签约的日子。
陈明月哪里会知道，路云的得意，正是因为今天。
这一次对于池映辉这位重要的甲方，路云原本是没有太多接触机会的，因为这次的项目合作他能够负责的只是确认产品数据后，在报告上签一下自己的名字，上交过去就可以了。那份报告就会和其他报告一起，被送到池映辉考察时，洽谈的谈判桌上。
路云是根本不会有机会上桌的。
但是池映辉点名要他露面，说是想要这位负责人解读一下数据。
那天晚上在饭店门厅，池映辉即便绅士有度，也任谁都能看出来很是体贴地把陈明月带走了，这让路云一度担心陈明月是不是攀上了高枝，自己会遇到麻烦。就在他因此惴惴不安的时候，他被叫上了桌，甚至获得了那位总经理助理的联系方式，很有大为赏识的意思。
他的不安立刻烟消云散。
陈明月现在任职在一家一流的企业管理咨询公司没错，但也只是一个任老板调遣的咨询顾问，在企业管理咨询领域，想要熬成老板，也就是成为合伙人，至少需要9到10年的时间。路云把这个年限周期放到自己的职业规划坐标轴上，发现那时候自己早已事业有成了。
他有人脉，有资源，有自己的本事，他不需要脚踏实地，他只要平步青云。
陈明月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同事们在分食甜品，他们的老板孙韬请客。陈明月哪里还会有胃口，但还是礼貌地道谢，领取了一小块，坐在一边小心的掌控着自己的情绪。
同事们开始计划着稍后是直接回洖城还是在平江再逛一逛，毕竟是赫赫有名的旅游城市，其中有的人还没出去游玩，游玩过的人也因为时间有限，好几处景观还没能去。
“明月，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我们决定先去那个古城区的园子，晚上再去市井街。”中午经常结伴出去吃饭的那位女同事问道。
“我不去了，想先回去，你们好好玩吧。”
这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连续两次有“外人”来找，这对于他们这行在结束甲方工作后来讲，真的很少见。
这一次是一位女士。
陈明月抬头看见来人，没等她在众人中找到自己，直觉就知道，她是来找自己的。
来人正是张艺。
等两个人在一个安静的走廊站定，她伸出了手：“我叫张艺，是池总的助理。”
“你好。”
谁知张艺并没有像常见的交际场合那样简单握一下手，而是拉着陈明月的手的时候，用左手也包拢似的合握了一下：“你真的好美呀。”
陈明月在职场的这几年，其实经常听到这样的赞美，听到的次数多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无论对方发自真心还是寒暄客套。只是张艺给她的感觉略有不同，是那种看起来很精于世故的人在认真告诉她一件事一样，整个人都透着善意。
“是这样的，我们刚刚办理完和这家公司的业务，然后和程总聊天的时候呢，知道你们公司在这里的工作也是在今天结束，那你接下来是什么安排？是打算直接回洖城还是在平江玩一下呢？”
“我是要直接回去的。是有什么事情吗？”陈明月当然明白，张艺是在替池映辉问。
“那还真是巧了。池总也马上要返程，所以让我来找你，是问一下你的行程计划，如果也是直接回洖城的话，可以坐他的车，他送你回家。”
果然是个通透的人，并不用一些司空见惯的迂回说辞来惹人反感，一番话说得真诚又热络，好像池映辉和陈明月很熟悉一样。
如果真的熟悉，哪里还会需要她这位助理过来代为邀请呢？
陈明月下意识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对面的张艺就接着道：“池总还说了一句，说是上次你的帮助，他还没有机会感谢你，希望你这次不要拒绝。其实，陈顾问，你知道的，我和你也并不熟悉，但是为什么安排我来找你呢？我想，是因为尊重。你工作也很辛苦了，这样也能轻松一些。”
张艺一直都是温和微笑的，就这么点破了。
因此听到尊重二字的时候，陈明月反而体会到了分量。
如果是池映辉在线联系她，二人并不熟悉，显得他的举动唐突，她的拒绝是肯定的，并且会在一定程度上尴尬占比很重；如果是池映辉亲自过来找她，又会显得无礼，被一众同事看到肯定会成为谈资。
但是……
陈明月觉得自己和张艺再多说什么都不算合适，就点头答应了。
出差入住的酒店距离写字楼并不远，孙韬通知大家自行安排之后，陈明月便回去取行李箱了，不想让人久等。
出了楼门便看到了停在前边的黑色宾利，它的主人正站在旁边听电话，依然是一套商务西装套装，这样的画面组合，视觉上就像国际广告片一样。
雨夜那天，陈明月并没有精力去看，而今在云淡天高的朗日里，豪车的格调和气韵一览无遗，而它的主人让它显得更尊贵了。
这样的车，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坐的。
池映辉回头看到了陈明月，便挂断了电话。
今天气温已经达到二十多度了，街上穿短袖T恤的人随处可见，还有很多穿裙子的人，陈明月依然穿着长袖上衣。
“我也是刚到，不着急。”池映辉走上了台阶。
陈明月见他看着自己的行李箱，猜想他上前来可能是帮自己拿行李的，连忙道：“池总，你帮我开一下后备箱就好，我自己拿就行了。”
“嗯。”池映辉答应着，脚步没停，伸手过来握上了提拉杆：“重不重？”然后就提了过去。
陈明月：“……谢谢池总。”
其实她的行李箱还是有点重量的，尽管现在陈明月的心情很复杂，但还是注意着交流的礼仪分寸，看着池映辉：“因为出差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带的东西有点多，比较重，辛苦了。”
“还好。”
陈明月本想着跟在池映辉后面走，就见他略缓下脚步等着自己——这是要一起走的意思。
两个人步调一致的走到车边，池映辉把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里。然后看着陈明月：“你是想坐后座，还是坐副驾驶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