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计费?可以给我们讲解吗?”有两名好奇的游客看见路边呆坐的少年,觉得他车上悬挂的两个风铃发出的清脆响声格外好听,与其他的人力车不太一样,其中男的那个还问:“可以拍照吧?”
这一带是人力车揽客最常见的聚集地,不少今天还没开张的车夫闻声都望过来。
金正在发呆,他还在想她为什么要拍他,以至于面对两名游客的问题,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在问自己。
“金!”不远处,正在太阳伞下半躺着的凯坐起来,大声叫他,“不要的生意,可以让给我!”
金回神,面对游客迷茫的眼神,他立刻拿出一张比A4纸略大、过了塑的彩印传单,上面有中英俄法四国文字标注的主要景点照片和名称,以及按分钟、按人头计费的表格,价格全岛统一,旅游协会监管,避免宰客。
当然,如果把人力车按计程车用,租或者包车,那又是另外的算法了,也有标准,而且价格不低。
岛上,人力是比较贵的。不然怎么有人愿意做这行?
两人拿起这张传单,开始凑头用母语交流。
是西班牙人。
金主动用西班牙语解说:“这些景点,想去的都可以带你们游一圈,大约需要XX分钟,我会边走边讲,如果选这、这、和这几个精华景点,只用花XX分钟。”
“你的西班牙语说得很好!”游客很惊讶,又很高兴,“你在是西班牙长大的?”
金摇头。
那是专门为此学的了?这个钱该他挣!用母语当然比说外语舒服,最初询问的男游客马上就决定要订下他的车。
这是一对中年夫妇,丈夫兴冲冲拉着妻子要坐上去,但妻子还有些犹豫:“如果我们想下车在景点拍照,超时了呢?”
金回复:“如果超时算我的。”
妻子没有疑问了。两人二话不说,立刻高高兴兴选定了一条精华路线,坐上车就开始拍照。
金对凯挥了挥手,那意思是感谢他的提醒。他知道凯对这种夫妻游客毫无兴趣。
凯望着金拉车跑远的背影,直摇头。
金就是太好心了。
超时计费也是有标准的,但按照这行的默认规矩,如果只超时几分钟,车夫们一般就算了,但绝不会和游客公开说超时算他的,如果碰上存心占便宜的人,大半天都会搭进去。
协会不允许宰客,却没有不允许游客占便宜,金这个冤大头。
凯无奈摇头,继续坐在太阳伞下搜寻他的美女游客们。
这条路线是金跑熟了的,他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至于讲解词,那更是梦中都能背得出。最让这对夫妇满意的——主要是妻子满意的是:“你的摄影技术真好!”构图和用光都很独特,透着一种神秘、忧郁、锋利的美。
有一张抓拍她的侧影,风扬起她的头发和裙摆,她担心吹掉草帽,抬手压住,微微低头,背景是阳光、蓝天、红墙与大海,逆光使得她的轮廓镶嵌了一圈金边,好看极了。
她立刻决定要把这张照片设为她所有社交软件的头像!
“你学过摄影?”
嗯……在网上看过视频教程算不算?
金如此回答。这个西班牙女人立刻露出包容的笑,就像大学老师看一个一年级小学生:“金,你很有天分,不要在拉车这行白白浪费,试着往专业的方向走一走。如果需要,我可以为你联系老师。”她递了一张名片过来,烫金的字体,设计简洁精致,上面印着她的头衔,一名专业策展人。
出来旅游还带名片,可见是真爱工作。
金扫一眼就婉言谢绝了她:“谢谢,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
女人诧异地收回手。她没想过一个这么年轻的小伙子竟然如此胸无大志,如此安于现状。
“这是一门体力活,你难道想干一辈子吗?”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看他油盐不进,女人无奈。她的丈夫在一旁呱唧呱唧,显得没心没肺多了,完全不参与他们的交谈,只一心一意拍他的小视频,还带着架了手机摄像头的支架走过来,热情地问:“金,可以与你合照吗?”
不行。
金果断拒绝了他。
“和你合影要付费?”这个西班牙大叔想起那些宰过他的“行走的雕塑们”,立刻问,“多少钱?”他有钱的!
多少钱都不行。
金刻意压低了帽子,坚定地谢绝入镜。
好吧,这是个害羞的小朋友。女人的丈夫失望地耸耸肩,掏钱付车费,还额外付了小费,虽然他们确实超时了不少,但算上小费的价值,金不亏。
男人不忘问他:“有什么好吃的餐馆推荐吗?”
金仔细问了他们的口味和需求,推荐了两家可以加工海鲜的啤酒屋、一家佩格群岛的本地土菜、一家西班牙风情的餐厅,还有一家音乐和调酒师都很棒的小酒馆。
“我们会一一试过去的!找不到的话可以问你吗?”丈夫兴致勃勃,记住金的手机号码,拨打过去,发现亮起并振动的是金的手表屏幕。
这款漆黑哑光面的手表造型很富科幻感,他早就注意到了,现在发现它还能接电话,立刻大呼小叫:“这是Iwatch的新款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不是。
这就是一款,普通的,儿童电话手表。
金觉得他要是敢如实告知,这位西班牙中年大叔一定会抛出更多问题,比如哪里可以买,它有什么别的功能,还有其他更酷炫的款式推荐没有,如此云云……
刚刚在路上问题最多的好奇宝宝就是他!而金现在口渴了,只想找个地方灌一肚子水。
所以,传说中真诚的、憨厚的、实在的车夫金,面不改色地敷衍道:“垃圾堆里捡的。”然后与他们挥手告别,毫不留恋转身就跑。
嗯?西班牙大叔眨巴眨巴眼,扭头,对他那位还在若有所思的妻子说:“索菲亚,他真是个奇怪的人对吧?”
妻子眨眨眼,缓缓道:“马丁,我刚刚才发现,金的身材比例很不错,肌肉线条流畅,他也很适合当模特……”
嗯?!
你看上人家了?不要糟糠之夫了?
马丁摸肚子,委屈。
西班牙大姐无视了丈夫的哀怨,仍在忧郁地想,这么多条路可以选,所以他为什么非要拉车呢……一定是因为没有文化吧!
被判定没有文化?胸无大志?前途渺茫的车夫金,快乐地奔跑在大道上。这对夫妻的下车点距离月亮路很近,他还能顺便看看鹿的小院,再回去揽客!不知道会不会碰见她,她还在生气吗?
金知道人力车夫这个工作每天需要打交道的人多 ,游客们又喜欢拍照录像,他需要很小心留意才不会让自己入镜,不算一份十分安全的职业。
可是,大约他过惯了数十日无一人可以交谈、只有炝陪伴的生活,他潜意识里喜欢并主动选择了这种热闹。
哪怕有暴露的危险。但那又怎么样?最具威胁的他们,都已经是一群死人了。
金就这样拉车、揽客、拉车……直到日薄西山,回到他的新住址,发现天蓝色的卷闸门被人泼了一桶红色的油漆,醒目的一大块大块,鲜血一般,是赤果果的挑衅。
还不止如此,卷闸门整个凹进去一块,锁头也坏了。金快跑几步过去,升起闸门,不意外看见原本雪白的墙壁全被红色油漆泼得一塌糊涂,仅有的几件家具被推倒在地,柜子、抽屉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金瞳孔一缩,看向那张床腿钉在地上的床,还好,闯入者掀不动,所以只是翻乱了床上的东西而已。
金扭头,看向仓库旁,几个倚在摩托车旁边的青年男人叼着烟,眯着眼睛朝他笑,得意洋洋。
为首的年轻人嵌了亮闪闪的十字鼻钉,一身哗啦啦作响的金属首饰,蹬一双皮靴,手踹在兜里,取下嘴里的烟夹在手上,长吐一口烟气,信步走来。
“是你们干的吧?”金指了指他一片狼藉的房子。
对方不屑一笑,并不回答,一个个烟圈往金的脸上扑。
“你撕掉了我友好的通知单,”对方露出遗憾的表情,“鉴于你的恶劣态度,我不得不给你涨点价钱。”
哦,是那张漫天要价的所谓物业费缴费单?
对方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一个月,这是现在的价钱。”他笑盈盈晃了晃手:“再晚一点交,就又要涨价了哦。”
莉莎阿姨可没有说过这一带还有收保护费的混子。
金举目四顾,过往行人低头匆匆而过,而附近住户则禁闭门窗、拉严窗帘。
这真是太好了。
“你在看什么?等着警察来救你?我可是开的正经安保公司,你是自愿给我钱的,警察为什么要管呢?”
对方在金的耳边低语:“警察局也有我的人。”
这种威胁的话,因为他比金矮一些,所以效果没有料想的好。
这个人也意识到了,所以他后退一步继续笑:“我们公司一向尽职尽责,只要是我们的客户都不用担心居家安全,比如像你遇上的这种不知道谁搞的恶作剧,我们也能管……”
“一刀一个月,行吗?”金打断他。
对方呆住。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群有些背景的小流氓,专门欺负像金这种在岛上没有根基的无产人士,一言不合就搞破坏,放高利贷和收债也是他们的强项。
金在桥下街居住时,不知道他的租金里就含了这笔“物业费”,不然租金可以降得更低一些。
他们最会看人下菜,莉莎阿姨就没有交过这笔钱,因为警察局长也喜欢她家的香肠。
所以,第一次当房东的莉莎,完全不知道还得打点这里的□□。
“你在和我开玩笑?”对方的笑容缓缓收起,眼神冰冷,“我不喜欢这个笑话。”
其他人也围上前,落日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像覆上来的一片阴影。
金看见了他们挂在身后的甩棍、锤头一类工具。
于是他活动一下手部关节,然后取下脖子上的毛巾,缠在手上,环视:“你们,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