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娜发现了一个问题，本次早朝的盛况并未受到VIP着装不得体的丝毫影响。因为在场者都自发地给与了菲欧娜皇后最高的服从与礼遇，所以娘娘殿下穿着武娜的人造丝绸睡袍也就不重要了。

刚刚，“负荆请罪”的河马先生声称自己平素挂在嘴边的那首《卡斯特梅的雨季》，其实是在表达对自己家庭变故的追思。可是现在，他也没有心情哼唱了。

“究竟是怎样惨绝人寰的灾难，”武娜心里嘀咕，“会把河马前辈变得如此疯疯癫癫？而一首奇幻影视作品的插曲，又为何能用来表达对逝去家人的追忆？”

~敢问您是谁？傲慢的大人说，值得我去折腰？~

~无非是毛色不同的另一只猫，这我非常知道~

~金毛，红毛，狮子终归拥有利爪~

~而我的爪子，先生，战斗力很好~

~跟您的相比，尖锐和长度都不少~

闭着眼睛，菲欧娜皇后用专业水准哼出了这曲悠扬的《卡斯特梅雨季》，总算让一旁的武娜听清了具体的歌词。

“我一开始以为，”殿下睁开眼睛，正常说道，“河马你唱的这首歌，其实是在暗讽我丈夫的事情：来自狮子家的埃布尔陛下，被另一头‘狮子’，他的亲弟弟凯因所挑衅，并用卑劣手段杀害。而《卡斯特梅雨季》这曲子，在剧情中也是表达了来尼斯特家族对雷耶斯家族的清洗。前者的族徽为一头金色的狮子，后者则为红毛狮子。”

“当时我还想，”菲欧娜皇后接着说，“河马这家伙，还是能看明白事理的。知道先皇大概率是被自家人弑杀和篡位的。要知道，反贼凯因上位后，对外界声称他哥哥是病死的，压根没有提到先皇及整支警卫连在天蝎星全军覆没的事情！”

武娜早上没有吃饭，这时候已经有点低血糖了。但考虑到这次“早朝”，起始时间很早。弄不好，从菲欧娜皇后到其他一干人等，全都饿着肚子呢！

不过，越是饿肚子，所有动物的思维和动作便会本能地变得愈发敏捷，以便尽早找到食物。

“不愧是帝国前皇后啊，”武娜在心里赞叹，“对地球文化也是如此熟悉！而且，如果埃布尔陛下果然是被弟弟凯因弑杀并篡位了，那么《卡斯特梅雨季》关于狮子家族内斗的歌词简直就是神预言！”

“但是，”菲欧娜皇后从长公主手里接过一杯加了蜂王浆的热水，边喝边说，“河马你接下来的哼唱，却是把原词给改了。因为改得很巧妙，我一开始竟然没听出来。”

说着，皇后放下水杯，继续唱：

~他这样讲，他这样讲~

~卡斯特梅老爷这样讲~

~现在雨声在他的大厅里回响~

~却没有任何人能将此景分享~

“这是原词，”皇后唱完，说道，“但河马你唱的却是……”

~他抽着烟，他抽着烟~

~就点燃了开司米地毯~

~现在雨声在他的大厅里回响~

~却没有任何人能将此景分享~

把改后的歌词唱出来的，却不是皇后陛下，而是河马先生本人！唱完，前辈又趴在地上，呜咽起来。

“天啊，”聪明的武娜差不多领悟了，“根据更改后的唱词，河马先生弄不好就是在抽烟的时候，把家里的开司米，也就是羊毛绒地毯给点着了！后两句没有变，但意思显然是：大厅里原本的生命都已经葬身火海，现在雨声淅沥，却再也没人听到了！”

“而且，”武娜继续想，“因为《卡斯特梅雨季》歌词原为英文。河马先生仅仅把唱词更改了两句，把‘So he spoke, so he spoke,’改成‘So he smoke, so he smoke’。又把‘said the Lord of Castamere’改成了‘and lit up the cashmere’。不仔细听，果真听不出来改动！”

其实，按照长公主刚才的建议，是想让河马前辈心平气和地描述一下自己遭遇的不幸。但是不可避免地，话题谈到了前辈反反复复哼唱的歌曲。没成想，朦胧的唱词在凄婉的旋律加持下，一下子把现场氛围搞得无比沉重。

现在，唯一能把情况讲清楚的，就只剩下陪河马先生一起跪着的火烈鸟小姐姐了。

“殿下，”小姐姐抬起弯曲的脖子，“我觉得如果由我来讲述河马前辈的不幸，可以说最合适，也可以说最不合适。”

“因为，”她转头看向她所仰慕的前村长，“我所取代的，就是河马夫人的位置。但是不管怎样，河马太太和孩子们还在的时候，我跟河马太太亲如姐妹，是这栋房子的常客。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我倒是有资格来谈论她的逝去。”

“我们这些难民兽人，”火烈鸟小姐继续，“都是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家园后，是从星际各地被迁徙到三里星的。其中，幸福村这个难民点地处偏远，建立之初就有很多自己的难处。当年，是河马村长带领我们大伙将困难一一克服。他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当时都饿瘦了。”

“有一天晚上，”小姐姐继续讲述，“河马前辈忙到很晚才回到这栋宅子，河马夫人和孩子们都在里面那间卧室睡着了。前辈就没有着急进屋，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独自抽着闷烟。结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点燃的烟头从前辈手中掉落，点燃了开司米地毯上。火势一路蔓延到卧室里，把河马太太和孩子们全都困住了！”

“村长家冒出来的火光，”火烈鸟小姐继续，“全村挨家挨户都看到了。我们全都穿上防护服，赶了过来，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因为我们既没有从中心镇收到任何消防器材，这些标准化房屋当时也没有开通喷淋系统。最后，还是河马先生一头扎进火场不远处的山湖之中，在肚子里灌满了水，然后冲进卧室里，一面喷水降温，一面实施救援，最终把浑身是火的河马夫人和四个孩子扛了出来，径直投入到湖水之中。”

火烈鸟姐姐说到这里，河马先生已经泣不成声了。她伸出翅膀，抚摸着爱人的大脑袋。

“遗憾的是，”小姐姐看着她男人，继续说，“从湖水中浮起来的，只是一大四小五具焦尸。她们的灵魂，早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晚上，河马先生和全村人都守在湖畔，默默看着河马太太和小河马们的尸体沉入了湖底，等于说进行了水葬。”

火烈鸟姐姐讲得太多了，那晚也参与了救火的猴村长便接着说：“事发时，三里星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还很高，河马这种物种严格说是不能像象族和树人那样直接呼吸这种空气的。前辈为了救出妻儿，防护服都没有穿，吸入了大量的酸性空气。加上极度的哀恸，精神上就出了一些问题。那之后，就完全无法履行村长职责，成天就泡在湖里，傻乐傻乐的了。”

“所以啊，殿下，”河马先生突然用低沉的嗓音发话了，“那湖里面的鱼儿，老奴从来不吃活的。就觉得那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全都是我老婆孩子变的。但是如果鱼儿自然死亡，在湖面上翻起了鱼肚白，那么这就是妻儿亡灵对我的馈赠，是老奴必须要吃下去的！”

“难怪，”武娜在心里默想，“河马前辈对任何明火害怕的要命！另外，他坚持让猴村长给他带一盒假的‘免疫球蛋白片’，盒子里分明有六包，家里面两大人、四小孩一人一包。前辈将这本质上是压缩淀粉的药片投入湖中喂鱼，口中还念叨着让妻儿赶快吃，真是让人既感动又心酸啊！“

“娘娘啊！”河马先生突然又激动起来，“老奴活了大半辈子，当年是跟歌特鲁德皇后殿下同期进宫，侍奉老皇帝亚当斯陛下。而后又给埃布尔陛下当差，追随先帝爷共襄义举。最终，奉埃布尔陛下的命令来到这穷乡僻壤，一方面是把难民点经营好，以落实陛下关怀各族兽人的大德，另一方面是作为内应，以备有朝一日突发变故，好能接纳陛下身边人前来避难。老奴没有完成陛下的重托，罪该万死啊！”

“唉！”菲欧娜皇后叹息一声，“如果犬太太坠崖身亡之后，身怀六甲的我因为无人照顾而遭遇不测，那么河马你真的是罪该万死！但刚才本宫的二女儿说什么来着？结果好，一切都好！既然你的失职，阴差阳错地导致了我们遇到了武医生这样的宝藏女孩，那么哀家是不是不应该惩罚你，反而应该奖赏你了？”

“不敢！”河马先生连忙说。

“行了，”殿下长舒一口气，“在座的各位都饿了，应该赶快退朝并且弄饭吃。但我最后说一句，河马，你仍然违背了对我丈夫的承诺。所以，你的性命，先质押在我这里。有一天，哀家会派你去为先帝爷的在天英灵执行最后一场任务，一场不可能的任务，一场九死一生的任务，你明白吗？”

河马先生匍匐在地，用跟身躯一样粗的脑袋点着候诊厅的地面，说：“老奴愿为先帝和皇后娘娘肝脑涂地！”

“也算上我一个吧！”火烈鸟姐姐跟着河马先生一起叩首，说，“前辈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