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院长大人身高只有一米六多点，带着加菲猫典型的粗短壮实。

但因为武娜坐在沙发上，才使得对方的髭须把她的额头刺得生疼。

就算这样，武医生也不敢起身逃避，而是继续噤若寒蝉地坐在原地。

“领导，”她尬笑着说，“您这是干啥啊？”

“我听说，”院长耷拉着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向武娜，“人类在进化中退掉了身体上的绝大多数毛发，脖子以下只有不多部位保留了残存的体毛。具体到女性人类，体毛只有两处：腋下和下.体。老夫我只看过影像，一直没能够见到真实的人体，所以武医生能否以医学的名义，让老夫看一下身体！”

接下来的事情，武娜只记得自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但她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将院长粗短的身躯推开，还是从细小的狭缝中脱身而出？抑或推门而出之后，究竟反手关上了门，还是让院长室的门大敞着？

总之，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电梯已经把她带回了初级员工公寓，而非中医科。

至于迷乱中的武娜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在楼层图上按下前者而非后者，唯一的解释就是院长曾经亲口告诉她：“有困难，就找管理员玛丽。”

武娜一眼瞥见那只富态的金渐层，或者也许真的是只橘猫，便立即冲上去。

“玛丽阿姨！”武娜离老远就叫着，“刚才，在院长室，院长他竟然要猥亵我！”、

“别吵吵！”宿管阿姨回道，“不过，你说什么？院长大人猥亵了你？怎么猥亵的，留下证据没有？”

“不是，”武娜跑到对方跟前，上气不接下气说，“院长打算猥亵我！他说，要看看我的身体！”

“唉？”管理员一脸严肃回道，“人家院长为什么要看你的身体？人类的身体对于我们喵星人有什么可看的？就算院长真的说了要看看你，你留下任何证据了吗？没有证据，姑娘，就不要乱说话。人家可是堂堂中心医院的一把手，定期为沧海星系的总督、议长、大法官出诊的！”

一番话，说得武娜心里哇凉。她一声不哼，离开了宿舍，无精打采地回到了中医科。

一上午，武医生的工作都是心不在焉的。往往是主治医师给她指令，她却无动于衷；轮到她打药方的时候，又把“白术”打成“白芍”，把“14克”打成“40克”。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武娜跟着人类同事去饭厅。路上，姐妹们责备她说：“娜娜，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你这样毛手毛脚的，难怪有额外任务的时候，主任都不愿意用你！”

“我，”武娜红着脸，哽咽着说，“我今早上被院长性骚扰了！”

其他女医师一听，先是一愣，进而相互对了对眼神，然后哄然大笑。

“娜娜啊，娜娜！”一个女孩揶揄道，“找理由能不能找个可信的理由？人家院长大人那么大岁数了，可谓年高德劭，怎么可能会耍流氓？”

“就算人家有需求了，”另一个同事说，“也不会选中你啊？医院一把手根本不会缺女人的！不对，是不缺女猫，人家根本不会看上人类啊！”

听到姐妹们这样说，武娜一时间还真觉得是自己误解院长了。毕竟，院长要看武娜身体，给出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两个字：“医学”。

可她聪颖的脑瓜转念一想，仍然认定这件事不对劲儿。就算要研究人体，哪有在人猫独处的房间里直接要求女下属脱衣服的？这还是明摆着的职场性骚扰啊！

忽然，武娜发觉自己与同事们掉队了。她便独自去了常去的饺子档口，想要份喜欢的猪肉酸菜馅饺子，聊以慰藉心灵，可是却被告知这个馅儿已经卖光了。

“只有苦瓜香菜这一种素馅了，”打饭师傅一改平时的和蔼可亲，没好气地对武娜说，“你就说要不要吧！”

“怎么办？”武娜心想，“饭还是得吃啊！”

于是，她就要了份已经凉成一坨的苦瓜香菜水饺，坐在了一个距离其他同事很远的座位上，把这份苦涩和刺鼻硬生生咽了下去。

回到中医科的办公室，武娜本打算趴在工位上打个盹儿。

但是刚坐下，就见她办公电脑的全息屏上，显示出了“您有新的邮件！”

他们说“好奇害死猫”，其实人类才是最好奇的动物。武娜顿时也不困了，伸手就隔空点开了邮箱，读到了这封内部邮件。

上面说，在沧海星系的另一颗行星，“三里星”上的“幸福村”需要一位中医师；任何具备“星际中医学”文凭的高等动物，不限物种、籍贯、资历都可以申请；薪资待遇与中心医院的助理医师持平。

“三里星？”武娜回忆着，“在一个多月的星际旅途中，我把能找到的关于腓力塞特帝国的资料都看了，而且知道了沧海星系所有一具行星，还真没听说有这么一颗‘三里星’？”

武娜继续操作全息电脑，在星际搜索引擎“亿度”输入了“三里星”三个字，结果发现第一个结果页面上有“三里”、也有“星”，可就是没有“三里星”！

武娜继续凌空翻动着全息页面，终于在搜索结果的第三页找到了作为一颗行星的“三里星”。

页面上是这样介绍的：

三里星，位于沧海第三恒星系。它并非围绕着主恒星公转，而是该恒星系第七行星的一颗卫星。

帝国一度耗费大量资源，试图改造三里星及其主行星。按照原计划，作为气态行星的沧海第三星系第七行星会被点燃聚变反应，使其成为一颗红矮星，为围绕其旋转的三里星提供足够的热能，促进后者的大气圈、水圈、生物圈进入正常的循环。如果进行顺利，三里星将会成为一颗比沧海星本身还要宜居的星球。

可是，计划进行并不顺利。第三星系第七行星成功地被点燃了聚变反应，却没有成为一颗归类为红矮星的恒星。其核心进行的核聚变过于微弱，以至于产生的光芒不足以穿透其厚厚的云层，使其自身发光。

这样一来，三里星又因为距离主恒星太远，无法得到足够的光与热，使得其表面的水分刚好能够摆脱了冰冻状态，如同一滩刚刚化掉的雪水，永远地粘滞在行星表面，形成了绵延上千公里的大片沼泽。沼泽中的菌类大量释放二氧化碳，又使得人工形成的大气被酸化，无法被直接呼吸，甚至不能接触皮肤。人员在行星上出舱活动，需要穿防护服、戴头盔，呼吸被过滤后的空气。

三里星上，干燥平整、能够用来建房定居的土地，方圆不会超过三英里。这颗环境改造失败的星球，就是这样得名的。

废物利用地，环境恶劣的三里星成为了帝国第67号难民安置点。帝国境内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家园的劫后余生，就被有步骤地安置在三里星上。她们和他们以家庭为单位，被分到三里星大大小小上百个村镇上，住进了统一规格的全封闭智能化房屋里。如果要出门活动，那就必须穿防护服、戴氧气面罩了。

少数的兽人难民，有能力重操旧业，从事作物种植、工业生产、商业经营、行政管理等等，过得就比其他兽人要好一些。但大部分难民，身体上遭受摧残，精神上经历痛苦，生活上迟迟无法回归正轨。这些兽人就只好在有限的救济下苟延残喘了……

“有限的救济？”武娜靠在椅子上合计着，“说的是我院开具的‘高纯度特效免疫球蛋白片’吗？这种以次充好的假药，怎么能帮助难民们挺过难关呢？难道，现在不正是时候用老祖宗留下来的中医药宝藏，来救民于‘水货’吗？”

想到这里，武娜彻底没了睡意。她伸手隔空操作全息屏幕，切换到邮箱页面，点击邮件下方的超链接，进入医院局域网的申请页面，然后调出全息键盘，用飞快的手速填写了申请表。但是，“发送”按钮却迟迟没有被按下。

武娜望向办公室窗外，望着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望着那高饱和度的蓝天白云。

“如果我的申请获批了，”她心想，“我将去往一个地狱般的世界，再也看不到这些天堂般的景致了。”

但这时候，科室主任和同事们陆陆续续从饭厅回来了。武娜看着谈笑风生的衮衮诸公，又想起了那个加菲猫院长，以及搞不清究竟是金渐层还是橘猫的宿管阿姨，以及这间医院里其他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就一阵阵忍不住想把苦瓜香菜馅饺子都吐出来。

“但是，”她闭上眼睛，想道，“天堂既然已经被阴险狡诈的鬼魅占据，那么它岂不是就成了实质的地狱? 假如我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减轻地狱中人的痛苦，那么那里对我来说将会是实质的天堂！”

深吸一口气，武娜用右手食指在申请页面郑重其事地点下了“发送”按钮。

武医生下午的工作状态，较上午大有改观，但沧海星中心医院似乎并不打算挽留她。

下班之前，武娜就收到了一封新邮件，告诉她：她申请前往三里星担任“幸福村”的驻村医师，已经获批了。

后天，她就将搭成运送药品的星际货运飞船，启程前往沧海第三星系第七行星的卫星“三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