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懿静静看着不远处贴得很近有说有笑的两个人，一股酸涩从胸腔蔓延开来，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他想上前将两人分开。

阮宋不懂与人交往的分寸感，程佳佳也不懂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为何会忽然冒出这种不讲道理强词夺理甚至是欲加之罪的想法。

一阵惊雷从空中往下蔓延，雨越下越大，不知往哪里乱吹的风打湿了周懿的衣角，连脸上都难以幸免，可他却好似无知无觉。僵直的腿再迈不动一步，他是来送伞的，可桌角黑色的雨伞却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像是在无声昭示着对于阮宋来说他的伞可有可无，有了反而更像是一种拖累。

有谈话声隐隐传来，

“雨下的好大啊。”

“那就当剩下的时间是免费送给佳佳姐的啦。”

周懿的心里只剩一团乱麻，压抑的阴暗的情绪不断上涌，他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也不明白这种情绪缘何起。他想质问阮宋——你不是说我是你最近亲近的人吗？你不是最喜欢我吗？

你是……要和程佳佳谈恋爱吗？

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周懿的情绪就愈发濒临崩溃，愈发觉得程佳佳哪里都不顺眼起来。

周懿没有足够的与人相处的经验，更不懂心中膨胀的无处可发的情绪到底是出于对弟弟强烈的占有欲还是别的。四肢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就连动一动腿这个动作都好像重若千钧。

我为什么会这样想？阮宋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生活？

不断地询问否定询问否定，周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不知看了多久，周懿转身离开了。明明他的手里撑着一把伞，身上却连块干燥的地方都没有。行尸走肉一般缓慢的不慎清晰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背影明明是高大笔直的，却看起来狼狈不堪。

阮宋偏头看了一眼原本周懿所站的地方，此刻已经没人了。

阮宋嘴角原本还挂着的笑意缓缓拉平，眼里的情绪无端多了些烦躁，和程佳佳过近的距离顷刻便拉远了，阮宋淡淡笑了一下：“我明天再帮佳佳姐看吧，今天有些累了。”

程佳佳点头应好，继续忙着自己手下的文本。

阮宋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天空时不时闪过一道白光然后下起更大的雨，阮宋靠近了雨幕伸手接了一下，立马就被浸湿了袖子。

又湿又冷惹人厌烦。

阮宋回去得很迟，比以往来的都要晚一点。

等敲门声响起时竟然是平时早就洗好澡上了床的阮烨开的门。

阮宋就敲了一声门就打开了，阮烨回头见没人注意这里立马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阮宋被他拉到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还没明白什么状况就听表哥说：

“不是，你没看见信息吗？”

“看到了。”

“那为什么周懿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像洗了个澡，脸色跟死了个老婆一样？”

阮宋被他神奇的比喻逗笑了，还没笑两声就又被骂了。

“你还有脸笑，宋宋，表哥年纪大了经不起你折腾，你是不是跟那些臭渣男学的这一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个真不行，恋爱还是要好好的谈。”

“我明白的。”

“你不明白。”阮烨正经起来：“我想大概周懿还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你的，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像是被打击了一样。周懿平日里沉默寡言惯了，他跟我们这种靠父母供着的人不一样，有什么事从来都是自己扛着，我其实还挺佩服他的。阮宋，你就是想玩也不能找这样的人玩。”

阮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也板正起脸色认真起来，他说：“表哥，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了。”

“我比你更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也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他过的不好。他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他以前虽然总是充当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却还是会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不像现在几句话就‘嗯’一次。”

“我不知道他所经历的那些事对他的情绪甚至是生活造成了怎样翻天的影响，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我可以有千千万万种方法比现在进度更快的和他在一起，但是我不想。他总要看清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他不说我不能每次都知道。我更不可能每天变着方式的去旁敲侧击才能知道他的想法，我想要他亲口告诉我，而不是一再迁就我。”

“表哥，对于周懿，我比任何事都要上心。”

“我从来没有想过只是和他玩玩而已。”

等扶着人回到屋里阮烨才回过神来——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阮宋给周懿灌了迷魂汤，他表弟都快被周懿迷死了吧？

阮烨发誓，再管他们俩的事他就是狗。

阮宋进来后就看到周懿已经上床躺好了，平日里聒噪不休的周修文也不说话了，躺在床上玩手机，宿舍里的氛围颇有些莫名其妙，安静的不像话。

阮宋猜想可能和周懿有关。

站在要进未进的门关处，阮宋朝平整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的周懿看了好久，那人只是那样安静的躺着动也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

阮宋知道他是醒着的，阮宋甚至可以上前几步告诉他：“我都是骗你的，我知道你喜欢我，要在一起吗？”

但他不想这么做。

周懿从小就苦了这么多年，沉默了这么多年，如果不逼着他推着他往前走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把心交出来，他打算就这样一辈子下去吗？阮宋不需要迁就，他要周懿肯向他开口讨要，无论是要什么。

周懿不该是压抑的，他应该是有色彩的，阮宋愿意做这个执笔之人。

阮宋简单洗了一下关了灯就慢悠悠的爬上了周懿的床，像往常一样毫无芥蒂的往周懿怀里钻，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周懿动了动，出奇的按住了阮宋肩膀，“别动。”

阮宋停下了动作，过了好一会儿委屈道：“哥哥，冷。”

一时无人动作，阮宋在此刻也表现得格外听话，嘴上说着冷也没继续作妖，仿佛周懿如果把这句话当作耳旁风，他就真的一夜维持着这个不远不近甚至是别扭的姿势睡上一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边的人好像睡着了。阮宋轻轻嗅闻着不大的空间里有些温暖的独属于周懿身上的洗衣粉的味道，略微烦躁的心情一点点被抚平。

或许夜更深一点点，他可以偷偷——

周懿侧身将阮宋拉进怀里。

“安分一点，我不会每次都能帮你取暖。”

热气喷洒在分明的锁骨上，阮宋头往前挪了挪用鼻尖在凸起的骨头上磨了磨，语气也带上了丝慵懒和愉悦：“会的。”

阮宋的声音缠绵缱绻的从被子里传来，让人听不太分明。周懿甚至觉得是自己幻听了，一开始计划的保持距离又在此刻分崩离析。

周懿觉得自己每次在阮宋靠近的时候都会变得非常的不对劲，从一开始的紧张，燥热，坐立难安，失控的吻到现在若即若离，酸涩，患得患失。或许拉开些距离对两人都好，阮宋有了程佳佳，有周修文，还有数不清的喜欢他的人，周懿在其中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可仅仅是三个字，他就克制不住的想将人往怀里塞，揉进骨血，最好一眼也不让别人瞥见。阮宋很好，好得让他忽然明白“金屋藏娇”所包含的是种多么强烈的情感，这个好只需要他自己知道就好。

可这又与饮鸩止渴又有何异？

周懿和阮宋似乎开始了无声的冷战。

两人依旧和往日的相处一样，却很少有交流或近乎于无。

阮宋也不再时常把周哥放在嘴边当作挡箭牌，困了会直接说“我要睡觉了”，而不是“我不能吵到周哥睡觉呀”。洗澡也能自己动手只不过呆在浴室的时间较往常长了一倍。

距离实习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工地压抑的气氛也在随着天数的增加而递减。

所幸老板没有惨无人道的真的把实习生当驴使，即使是实习生一个月也会有一天的休假。

工地建在一个较市中心相对偏僻的地方，大约开车四十多分钟有个荒芜的山头，看起来还挺适合野营。于是一群敢想敢做的大学生立马把目标指向了那个山头，计划休假的那一天出去野营。

平日里累的要死要活的，好不容易有个放松的可以玩，放松的机会也没人去扫兴。

野营当天，一上午一大伙人打车去市中心去采购，买食材，买烤架，买桌游等等。下午租了一辆巴车像来的时候一样坐了一车人和准备好的装备，什么也不管也不考虑后果直冲荒山野林。

下午大概三四点的时候一群人就到达了目的地，男生扛着较重的装备，女生拎着食材一路有说有笑的。阮烨架着阮宋落在后面，一个宿舍的也没因着好奇心和探索欲往前冲。

周修文调笑说：“宋宋怕不怕鬼？这荒山野岭的保不齐会出现——”

周修文阴恻恻的笑了两声。

“傻必。”阮烨接道：“下午三点多天还这么亮，你觉得你很幽默吗？”

贺子明捧哏似的笑出了声。

“能不能有点幽默细胞，能不能有点想象力？跟你们一群人真没意思。真真没意思。”周修文摇摇头，叹道。

阮宋浅浅笑了两下，余光看了眼落在最后的周懿，漫不经心的接上一句：“周哥再等等，说不定表哥就害怕这一套故意扫兴呢。”

等找好地方开始安顿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晚秋的夜晚总是来得更早一些，天色已经慢慢开始暗了下来。

几张泡沫垫拼在一起，阮宋就坐在上面看着一群人来来往往忙得不亦乐乎，中途有些比较自来熟的过来找他搭话，阮宋也礼貌的回应很快跟不少人都熟了起来。

更有甚者直接隔空喊了阮烨一声，问能不能把小表弟带去他们宿舍那里玩，被无情的拒绝了。

最后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怕阮宋无聊过来唠嗑的程佳佳。因着和阮宋的关系，程佳佳对阮烨几人混得都熟了些，也就不像其他人那样还带着丝疏离，还能随手帮个忙。

过了没多久，野营的实习生们烤好了食物各自分享着，东邻西舍的走街串巷一般得交换食物，聚众玩桌游。

周修文带的是海龟汤类的桌牌，围了十来个人坐在泡沫垫上猜剧情，越往深处猜越毛骨悚然，几个女生吓得嚎叫着不玩了，本来就是深山老林的，被周修文吓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周修文吓人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哈哈笑了一会儿怕几个女生真的吓得晚上不敢睡觉才说：“要不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一问起这个玩的人可就多了，十几个人又多加入了几个，有近二十个人围成一个大圈，泡沫垫不够用也不嫌脏随地就坐，身前摆满了零食和酒，气氛空前高涨。

阮宋本来就是一开始玩海龟汤的一员，坐在泡沫垫上往周围看了一圈没见到周懿的身影。

想了想，阮宋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对面十几秒后才接听。

“喂？”周懿没有感情的问候从手机里传来。

“周哥，他们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灌酒的那种，我怕喝醉了发酒疯，周哥过来陪陪我好不好？”

对面很久没有应声，阮宋看了眼正在通话的界面慢慢等着，两分钟刚过一秒，对面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