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后开了灯，孙卓锦将叶清泠安顿到沙发上，就去他倒了杯水。
随着“咔哒”声响，孙卓锦打开电水壶，他试了试温度，刚好。
因为开的是保温模式，所以白天烧的水到现在还是温的。
他将水杯递到叶清泠的面前，见他迟迟未接，孙卓锦坐到他的身侧搂了搂他的肩膀，说道：“先喝口水吧，温的。”
叶清泠并没有动，孙卓锦只能先将水杯放到茶几上。
他现在很是无奈，叶清泠很少这般颓丧，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房间内忽然传来“啪”的一声。
叶清泠猛地抽自己一巴掌，他怎么能喜欢上害死母亲的人呢，他怎么能喜欢上自己的仇人呢。
震惊之余，孙卓锦急忙摁住了他的手，看着叶清泠脸上清清楚楚地印上了五道鲜明的指痕，关切又有些心疼的说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至于打你自己啊。”
这时，孙卓锦才注意到他白皙的脸上沾有不少泪痕，就连睫毛上也挂着泪珠，好不可怜的样子。
“家里有冰块，我去给你拿，叶清泠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扇你自己，我就跟你不客气啦。”
到底是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儿，孙卓锦也就只敢嘴上说说而已，并不舍得真的拿叶清泠怎么样。
孙卓锦找了个厚实些的塑料袋，从冰箱里装了些冰块，他常日里贪凉，冰箱的最底层就从没缺过冰。
将自制的简易冰袋放到了叶清泠的脸上，孙卓锦拿起他的手让叶清泠自己托着后，才坐下。
孙卓锦强行把他掰过来，看着叶清泠说道：“你看你，多好一张脸，非得给自己弄个巴掌印，好看吗？”
叶清泠回过神来，望向主卧的方向。
“全屋都做了隔音，就算在这里蹦迪，艳洁在里面也听不到。”孙卓锦看出来他在担心什么，对他说。
因为夫妻二人手机24小时开机，时常一个电话就得走，怕影响到对方休息，两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分房睡，预防万一，还做了最好的隔音。
叶清泠只是嘟囔着说：“你陪我喝点吧。”
孙卓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指着茶几上的杯子说：“就一个杯子，你喝水还需要陪啊。”
不怪他孙卓锦反应慢，叶清泠平时，起码实在他，没怎么提过喝酒的事。
过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多蠢，略显尴尬的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就你那三杯倒的酒量，你想跟我喝，我还不跟你喝呐。”
孙卓锦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么快就忘啦，再说啦，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兴许说出来就好受了，用得着喝酒啊。”
看着叶清泠的样子，孙卓锦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管用了，只能“威胁”道：“你胃不好，只能喝啤的，最多一瓶，不能再多啦。”
因为明天还有班，孙卓锦没敢给自己拿，只给叶清泠拿了一瓶。
“喏，给你。”孙卓锦将易拉罐递过去，见他接了过去，有些愁的慌：“你说你，给你倒水，你不喝，你自己胃怎么，心里没点数是吗？”
叶清泠没有管他，直接打开就喝，好像酒精是他救命的药似的。
等他一瓶酒快要见底时，孙卓锦发现了叶清泠手上的伤，掌心处被掐出的红痕，以及手指关节处同样渗血的擦伤。
孙卓锦见他的心情实在是低落，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沉默的找来了医疗箱，给他处理了一下。
许久后，孙卓锦才拨拉着茶几上的空无一物的果盘，犹豫的开口说：“现在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闻言，叶清泠的眼眶又红了，刚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人好像就是这样的，遇到事，没有人说的话，扛扛也就过去了；但凡有人关心一下，就觉得很难受。
易拉罐都快被他捏变形了，正当孙卓锦觉得他不会说的时候，叶清泠才沙哑着声音开口：“你还记得我妈的事吗？”
孙卓锦愣了两秒，语气也复杂了许多，最明显的情绪就是愧疚：“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是孙卓锦在美国独立负责的第一个病人，也是最后一个病人。
在她死后，孙卓锦才知道，叶落是一直资助他的人。
因为是用笔名交流的，所以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当时医院莫名给了孙卓锦几天假期，他想都没想就出去玩了，直到休假回来，他才知道叶落的脏源被人顶替了。
帮叶清泠收叶落拾遗物时，孙卓锦找到了一沓信件，他才知道自己不只是没救回来一个同胞。
叶落于他有恩，可他连自己的恩人都没能救回来。
“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了，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都得向前看看呀。”孙卓锦语气有些僵硬的安慰道，不止是安慰叶清泠，也是安慰他自己。
自那之后，孙卓锦很长时间都不敢轻易休假了，他调节了好久，情况才好转了一些。
“夜都深了，说这个···干什么。”孙卓锦拍了拍他的背，说。
叶落死后没多久，叶清泠就被人接走了，孙卓锦也不知道是谁接走了他，再怎么打听都没他的消息。
直到叶清泠开了工作室后，他们才又渐渐恢复的联系。
孙卓锦不知道那几年发生了什么，他再次见到叶清泠的时候，是跟着原来就职医院的院长，去洽谈医疗设备购进事宜的。
他当时只觉得眼前这个有为的青年很眼熟，并没有认出来。
准确的说，如果不是叶清泠主动提及的话，孙卓锦根本不能将这个精明强干的人，和当初那个骄傲、又爱撒娇的小孩联系起来。
尽管叶清泠和小时候很像，差不多是等比例放大。
也是长时间的相处后，孙卓锦才发现他的心理有些问题的，但叶清泠又变的防备心很强。
他便挤出时间去自学心理，这几年来孙卓锦也一直在不动声色的引导他，他不知道的是叶清泠私下里在一直在吃药。
再加上沐晞迟的出现，叶清泠的心理状态也确实是好了不少。
但就眼下叶清泠的状态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差。
这给了孙卓锦一种前功尽弃的感觉，他语气淡淡的说：“我知道你恨，我也一样，但他们毕竟是世家，根基深厚，不是你我一时能动摇的。”
他蹲下，继续拍着叶清泠的背脊，试图安慰他：“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他们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首先你得健健康康的，不然怎么看到他们付出代价的那天啊。”
叶清泠很瘦，他弓着背、靠着沙发、蹲在地上，即使是隔着衣服，也能毫不费力的摸到他的骨头。
易拉罐里的酒，不剩一滴，叶清泠才有勇气说话：“我前段时间给他们使绊子了。”
“是吗，”孙卓锦孙卓锦夸他道：“那他们可得气的不行啊。”
“我见过他，你也见过。”叶清泠回头望向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孙卓锦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问道：“谁啊？你不说明白我怎么知道，你有太多事情是我不了解的了。”
“沐家的小少爷，你见过，我···也···我也见过的···”叶清泠极力克制自己，不想让自己哭出来，他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谁啊？”孙卓锦的瞳孔微微放大，他们之间的共同好友不多，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是谁，但他不敢相信。
不可能是他的，那对叶清泠来说太残忍了。
孙卓锦再也不能平淡，他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这···这消息可靠吗，你就信，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别人···别人说什么，你就信啊。”
“问问，我去问问，就知道···”
叶清泠制止住他想要去拿手机的手，他借着酒精，他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先生说的，他女儿都快要跟他订婚了，还能有假吗！”
“先生也是人，他不可能说什么都是对的呀···”孙卓锦的手臂将在半空，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没能听见。
“就是对的，段鹤尘···段鹤尘的小姨只有一个孩子，他不可能有两个姓沐的表弟的，我···”叶清泠狠狠地用手打自己的头，说道：“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
孙卓锦连忙制止住了他的行为，犹豫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那样，我就能杀了他了，我就能给妈报仇了···我要是，要是···”叶清泠被钳制住双手，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悔恨、不甘。
要是我没有喜欢上他就好了，这是报仇前提，也是叶清泠没有说出口的。
他的言语中还有爱意，叶清泠控制不住的爱意。
孙卓锦说的话颠三倒四的，没有逻辑，他是真的不希望叶清泠动这样的心思啊。
“你不能，你能报复他们，但杀了他你会犯罪，你不能杀人…你的手上不能染血，那会毁掉你的。”
杀了他，虽然也能报仇，但叶清泠会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有理也变成没理了，他不能动这样的心思。
孙卓锦尽量降低声音，虽说房子做了隔音。
但远没有达到他说的在外面蹦迪，里面都听不到的地步，他怕吵醒李艳洁。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主卧的门悄悄的打开了一条缝。
凌晨三点半，孙卓锦好说歹说的，哄劝了好久，才将叶清泠领到次卧里。
孙卓锦让他先睡会，就关上门出去了。
他刚想去拿瓶酒，转身就跟李艳洁撞了个正着。
没等孙卓锦做出反应，李艳洁就将他拉进了主卧。
关好门后，李艳洁用很小、但足够让孙卓锦听到的音量问道:“发生什么事情？”
而在同一时间，孙卓锦也问她道:“你什么时候醒的，听到了多少？”
夫妻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李艳洁先败下阵来，说道:“没听到多少，他们两个吵架了？”
孙卓锦不想让她知道这事，又不想骗她，只能随着李艳洁的话，说:“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啊？”李艳洁知道他不愿意说，猜道:“难不成是晞迟家里不同意啊。”
见孙卓锦没有反应，她仿佛是认定了似的，自顾自的说着:“我就说了不能只跟他奶奶说，还是得跟晞迟的父母谈谈。”
孙卓锦双手拂上她的肩膀，他的语气里满是疲倦:“我知道你拿清泠当自己的亲人看待，但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好吗？”
看着丈夫倦怠的样子，李艳洁也没再继续追问，她说:“次卧给清泠了，你总不能睡沙发吧，今晚咱们住一间。”
“我就知道艳洁最疼我了。”孙卓锦扯出一抹笑，回她。
他的样子，李艳洁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想了想，她还是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瞒着我，肯定有自己的安排，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早告诉我。”
“嗯，”孙卓锦从背后抱住了她，保证道:“一定。”
李艳洁拍了拍他抱住自己的手，说:“清泠酒量不好，就算只是一瓶啤酒，明天他多少也会觉得头疼的。他现在估计还没睡，我去给他煮碗醒酒汤。”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凭孙卓锦的性子，他只会给叶清泠拿啤酒。
要是家里没有果酒，他估计就给叶清泠拿果酒了。
走了没两步，她又说道:“要是累了就别洗澡了，先睡吧。”
“我上辈子是修了什么福分才能娶到你这么好的人啊。”
听到他的话，李艳洁回了句“那有”，就去了厨房。
闻言孙卓锦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他是个有洁癖的，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小声嘟囔道:“我说的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