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笨笨，外婆怎么还不回来呀……”
喻归在里屋如坐针毡，等不及又拿着手电筒跑到院门外探头探脑。
大门外漆黑不见五指，只有一束橙色光线勉强能看清眼前一些路况，凄凉狭窄的石路空荡荡，连片枯黄的落叶也不曾见。
喻恩心里也不由得担忧起来，陈娘往日晚回来都会托人来告诉他们一声，这会儿都七点多了，也一直不见她的人影。
陈娘从早上背着菜筐出去一整天都没回来，以前也有过一天没回来的情况，但中午不回来下午也会早早回来，这还是第一次一整天都看不到人。
他从里屋拿了两个外套，到院门时喻归已经低下头抽噎着抹眼泪了，哭的无声无响。
“笨笨……外婆不要我了……外婆是不是不要小乌龟了……”
喻恩把外套给他穿上，说：“不会的，外婆一定是去给小乌龟买好吃的了，天黑了外婆得慢慢走才行，小乌龟这么乖外婆怎么会不要你呢。”
“不要吃的，要外婆，我只要外婆，哥哥，我们找外婆好不好！”喻归拉住喻恩的手，抬头泪眼朦胧的望着他。
喻恩把手电筒拿自己手里，“好，我们先去村长叔叔家问问好不好？要是没有消息我们就让村长叔叔开车带我们去找外婆。”
“好！”
里屋平常吃饭的桌上摆了一桌的菜，色艳津香，菜的上方还在袅袅冒着热气。
这些菜都是喻归帮着打下手做的，说要给陈娘道歉，昨晚不应该惹外婆生气，洗菜看火都亲力亲为，居然也真的在灶火间待了一下午，连兔子也没碰。
本以为按照陈娘平常回来的那个时间做饭能刚刚好，谁知道菜都回锅热了两次也没等到人。
喻恩把菜用菜篮盖上，关了灯和门，打着手电牵着喻归朝村长家去。
天气真的冷了不少，晚上的风仿佛能吹到人骨头里，就连星星也没几颗，黑黢黢望不到边。
两人到了陈有为家门口，院门的两扇大红门都是开的，走进院里时村长老婆正一脸焦急地掀开门帘出来，看到院里的两人愣征一秒，顿时急步上前，对着喻恩张嘴想说什么，眼神瞅见喻归又欲言又止。
喻归没察觉，对陈婶儿说： “婶婶我和笨笨找伯伯，外婆还没回家！”
陈婶儿不自然的神色让喻恩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用口型默念出“外婆”，几秒后陈婶儿艰难的点了点头。
“小乌龟哇，你外婆累了，让喻恩去接外婆回来，你在婶婶家里等好不好？”陈婶儿勉力撑着笑，轻声劝哄。
喻归一听，紧扒喻恩的胳膊，摇摇头：“小乌龟也要去！小乌龟要照顾外婆！”
陈婶儿为难的看看喻恩，示意让他劝劝。
喻恩摸了下喻归的脸，凉丝丝的，他叹口气：“归崽今天不是刚说过会听话吗，而且今晚风大，你要生病了怎么办，外婆肯定很担心。”
喻归沮丧的垂着头，谁也不去看，也不出声。喻恩知道这是又在闹别扭了，于是又说：“等会我和外婆一起来接你，还给你带糖吃。”
过了会儿喻归才瓮声瓮气地说：“不要糖，要外婆来接小乌龟。”
出声了就也表明同意了，喻恩应了他，“我一定和外婆来接你，你在婶婶家不要闹，早点睡觉，醒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们了。”
“……恩。”
陈婶儿拉着喻归，对喻恩道：“我刚接到有为电话，让我去找你，正好你们来了，他马上就到村口，你快过去吧！”
喻恩点点头就要走，陈婶儿又叫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硬塞给了他。
“钱不多，先拿着用，别推拒，当年要不是小乌龟他爸我们有为也不一定能回来，这情我们都记着，你让阿婆放心治病，小乌龟我会看好的！”
话毕拉着喻归进了屋里，喻恩急忙回神答谢：“谢谢陈婶！”
———
喻恩还没跑到村口就听到了三轮摩托车的轰鸣，他还没出声，就听到陈有为的叫喊：“是喻恩不？！”
“村长，是我！”
车停到眼前，喻恩惊诧的看向后车座，平时用来拉货物的地方躺了个人，通过手电散光看去，躺着的正是陈娘。
“外婆？”
陈娘安然地躺睡在上面，身上盖着棉被，只露出来鼻子以上部分，她太安静了，喻恩下意识放低了声音，不敢吵醒她。
陈有为嘴里还叼了根快燃灭的烟，摆手让喻嗯先坐上去，回去再说。
一路上静谧无声，耳边只有冷风呼啸，喻嗯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要比冬天还要冷。
喻嗯把灯门都打开，返回去把陈娘从车里抱了出来放在里间床上。
陈娘身上有个大袄，看样子是陈有为的，他给陈娘多盖了层被子，把大袄还给了陈有为。
院里的灯开着，喻嗯怕陈娘突然醒来，半掩着屋门和陈有为坐在门口，两人小声的说着话。
“村长，外婆她……”
陈有为不知道抽的第几根烟了，院里的白炽灯光昏昏暗暗，猩红一点随着吸气呼气明明灭灭。
陈有为吐出一口烟，“没多久了，我让她在医院治病，死活不听，就闹着要回去，倔起来没人劝得住。”
“我这条命是喻归他爸救的，我给阿婆作亲娘的，但她就怕连累我们……”陈有为灭了烟，声音哽咽，他用力搓了把脸，怔怔继续说。
“她说她必须得回来，说是有重要的事跟你讲，我就只能先把她带回来了。”
“小乌龟呢？”
喻嗯压着声音：“陈婶在看着，我和归崽去你家正好碰到陈婶，她让我去的村口。”
“哦对了。”喻恩把硬信封给他，“去的时候陈婶给的。”
“拿着拿着！后面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陈有为又推回去。
喻恩想再说什么，屋里传来陈娘嘶哑的气音。
“喻恩呐……”
两人急忙过去，如果不是陈娘的嘴还张着吐气，喻恩真要以为床上躺的是具尸体了。
“外婆，我是喻恩，你现在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陈娘动作困难地摇摇头。
她眼皮好像动了下，猛地咳了几声，声音大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要生咳出来。
“阿婆你别急哇！有啥事儿慢慢说！我和喻恩都在么。”陈有为给她顺着气，语气小心的像在哄小孩儿。
“拿……走！”
陈娘撕扯着嗓子，从齿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陈有为一愣，显然没听懂，迷茫地看陈娘，“阿婆要把啥拿走？”
“钱！”
陈娘又使劲儿蹦出来几个字：“钱！拿走！”
说完半天没喘过来气，躺在床上艰难地杵着气。
陈有为嘴巴翕动几下，看向喻恩，喻恩皱着眉点点头。
陈有为颓废地把信封收了。
“归……”陈娘再说话已经彻底没了劲儿，发的气音轻的像羽毛从空中飘过。
看不见也听不着。
“归崽在村长家，陈婶看着呢，外婆你别担心。”
陈娘坠在眼上的陈皮细微抬动，手指朝喻恩动了动，喻恩看见连忙伸手轻轻握住。
陈娘好像笑了下，嘴角微微上翘，“喻恩呐……你要不要娶喻归……”
喻恩像是被一道雷从天灵盖劈开，身体酸软发麻，耳边还嗡嗡作响，他呆了好一会儿，难得又看到他脸上出现呆傻茫然的神色。
“外，外婆，你，你说什么呢……”喻恩无意识的磕巴，喉结紧张的上下滚动。
陈娘又笑了，眼尾在灯下水粼粼的，“你就说要不要！”
没等到喻恩反应、陈有为匆匆在旁边几声催促，接二连三的质问也砸向他。
“你是不是嫌我们小乌龟是个呆鹅，不愿意？还是嫌我们都是农村的，都种庄稼没钱？”
陈有为说着说着就眼眶子就湿了，“我告诉你！虽然我们小乌龟脑瓜子不灵光，但我们一点儿都不差！小乌龟不仅是我们村面儿，还跟城里来的大人物合过影握过手！前几年要娶小乌龟的人能从这儿的院门口排到黄河尾！还从来没人不喜欢我们乖龟龟！”
陈有为吆喝出来后就低丧着头捂着脑门。
陈娘哭笑不得：“有为，你也是个老孩子。”
陈娘心里通透，知道陈有为是心疼喻归，见也不得自己孩子被人嫌弃。
屋里沉默的只有几人的呼吸声，蓦地，喻恩对着陈娘双膝下跪，严肃认真地注视着陈娘眼睛。
“外婆，我——发誓，我一定会对喻归好，爱他，疼他，照顾他，不让他受一点儿苦受一丁点儿委屈！”
喻恩好像又觉得这些话证明不了什么，又急忙接着自己的话：“等我标记了喻归后我可以把腺体摘除！”
这下换陈有为呆了，摘除腺体对一个alpha来说意味着什么陈娘是个beta可能不了解，但他同样作为alpha是最清楚的，alpha没了腺体后不能再标记任何omega，而且等易感期时也只有标记过的omega信息素可以压制，可以说没有了腺体的alpha半条命也掌握在omega手里。
不过转瞬之间，陈有为就哈哈笑了起来，他激动的拍着喻恩肩膀，朗声道：“好小子！我们果然都没看错你！”
陈娘的笑眼缓缓从喻恩身上划过，眼尾褶子里盛着泪，她失神的目光定到房梁上的那颗昏黄的灯芯上，轻声呢喃着：“好孩子，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