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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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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颉刚向前一步,茶楼上的窗就快速的关上了,他心中一惊,将刺刀收好,快步奔向茶楼内。

韩颉望着茶楼内聚集的人群,转了几眼,找到了楼梯,快步奔去,还差点撞上一个端着茶水的杂役,连忙道歉后就三下五除二地上了楼,眸中神色冷,眉头就没有舒张过。

等到他找到房阁后,急忙推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檀香都没有掐灭,只剩凉透了的茶水和没下完的棋局落在桌上。

祁颢在宣纸上描摹着巉岩,用笔方折劲峭,是常用的“斧劈皴”勾斫之法,水墨苍劲,设色古朴,水间舟楫泛,却不见一人于画中,唯有空亭落在岸上,杂树掩映。

他不常熏檀香,但作画之时却会点上。花架上的竹盆雅致,镇纸压在宣纸上,雕刻着的狮子威严,望着笔山,栩栩如生。

祁颢用着的还是以前书院里用着的辟雍砚,他喜旧物,一支宣笔能用上好几年,连御赐的紫毫都未曾用过,静静在盒中落了灰。

门突然敲响,祁颢将笔搁在一旁,说了声进。

齐白玉探了个脑袋,看着祁颢,长睫扑朔,似乎发觉自己打扰了他,刚想开口表示歉意,却见祁颢朝自己挥了挥手,示意齐白玉过来。

齐白玉进了书阁,轻轻将门关上,步子微虚,径直走到祁颢身旁。

却在下一瞬,祁颢轻轻一拉齐白玉的玉臂,他便跌坐了祁颢怀里,还未反应过来,祁颢环住了他的腰,将头抵在了齐白玉肩上,又将搁着的笔执了起来,继续绘制这幅画。

“阿玉前来何事?”祁颢在齐白玉耳畔轻声说着,却见面前人的耳尖红了,就如雪中点缀着的残梅。

“扬州那里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司珩的幕僚都被捕了,但他们皆说未曾见过叶澜,官府描绘不出叶澜的画像,缉捕令迟迟下不去。”齐白玉沉默一会儿才说起了正事,“杜氏的铺子已经查了,圣上怪罪了下去,杜移舟将卢氏的账本尽数归回朝廷,上了书讲明了杜氏的罪责,但他似乎在为杜氏开脱。”

“一石二鸟,既保全了杜氏的面子,又将卢氏的罪行一字不差说了出来,倒是将功补过。”祁颢垂眸望着快完成的画,“这人有意思,你且注意些。”

“嗯。”齐白玉征征点了点头,“终南山如何?”

“朝阙去查了,但安无忧家中没有一封与叶澜的通信。”祁颢沾了沾墨,将最后楼阁描绘出来,“不妨排除她将信件烧掉的可能,但如果她切实没有与叶澜有过一封通信,那此案就生了疑。”

“但愿非如此。”齐白玉接过画,看着祁颢署上名,但还没有盖钤印,就将笔放回了笔山上,并没有将笔放进笔洗内清洗。

齐白玉望了一眼祁颢,却见他撑着头靠着椅背上休憩,暗道他应是连夜批改公文未曾休息,昨夜里还见帘外灯火未熄。

他不打扰祁颢,独自观摩起这幅山水画来,其画面不具有叙事性,但适当的留白却让整幅画的每一个事物都恰到好处,江面上的小舟,巉岩和杂树间的空亭,以及隐于山中的楼阁,都是不经意间的、令人浮想联翩的。

到底是王公贵戚,无论是礼数教养,诗词歌赋,都是以君子之行为模范。君子六艺精通者尚在少数,如祁颢这样的世家子弟怕是挑不出几个来。

眼一瞥,齐白玉见到画卷下的署名,低声慢语念了出来:“祁清绝……”

署的是祁颢的字,齐白玉先前没有听说过,今日是头一回见。回首望着熟睡的祁颢,竟萌生出一个念头。

齐白玉将未曾动过的毛笔从架上执起,沾了沾笔洗里面的清水,隔空在祁颢的脸上描绘起来。

——银阙腾辉,冰轮驾彩,颢气资高洁。

祁颢的眉峰很英气,是齐白玉见过的人中生的最好看的眉。他轻轻描绘,并未惊醒祁颢。

——大星不见,更容萤火明灭。

他的眼睛称不上上等,比起崔平的丹凤眼还是略逊一筹,但祁颢眼中泛着的温润永远朝向齐白玉,抵过千山万水。

——须烦翠杓琼杯,华笺象管,与我酬清绝。*

文质彬彬,谦逊有礼。

这八个字形容他正好。

齐白玉描摹着祁颢的唇,但似乎是凑得太近的原因,笔尖擦到了他的唇上,将齐白玉惊得一颤,笔不自觉的从手中松落,掉到了地上发出了声响。

齐白玉下意识想要去捡,却见墨袍之下的手先行一步落下,将笔拾了起来。

长睫微颤,齐白玉见祁颢醒来了,心上似有鸢鸟飞过,拂起一摊春水,拨起一阵涟漪。

“奇怪,是谁家的猫儿将笔从桌上扫下了?”祁颢将笔放回笔架上,望着齐白玉桃红的脸打趣道。

像是羞愧难当,齐白玉的“恶行”被戳破后,低头不语,握着祁颢的袖袍,片刻过后,才小声低喃一句:“你怎么没睡啊……”

这话被祁颢听见了,轻笑出声,惹得齐白玉将头低得更低,耳朵整个都染上了朱红色。

“我何时说过我在休憩啊。”祁颢凑近齐白玉的面庞,惊得他缩起了头,宛如受惊的小猫一样,蜷缩在祁颢怀里。

“词念得不错。”祁颢揉了揉齐白玉的墨发,弯了弯眼眸,“阿玉真是博学多才。”

齐白玉像是要给自己找条出路,急忙道:“是你字取得好。”

“那在下便欣然收下夸赞,为表谢意,特备小礼,还请笑纳。”祁颢抚上齐白玉的头,将唇抵了上去,齐白玉有些晕乎乎的,只嗅见清香。

祁颢吻得细致,檀香四溢,顺着时间而深入,轻轻撬开齐白玉的皓齿,温柔缱眷。齐白玉被祁颢弄得不知所措,由着他动作,自己却不知如何说。

檀香欲浓,人间惊鸿不过如此,只是那烟火气是祁颢所求,若非道路坎坷,即使隐居山间,只要能与心上人共过一生,轮回不过须臾间的事罢了。

枝晃坠光影,斑驳清水涟。崔平将摘下的叶子扔到池中,叶子漂浮在水面上,将鱼儿一惊。

“你说你昨日见到了叶澜?”崔平靠在亭子边,“然后他就跑了?”

“嗯,但他似乎并不慌张,像是早有预谋一样。”韩颉将茶盏放下,“就这几日要留心一下,他的目的是什么不清楚,总之还是要赶在他离城之前将人拿了。”

“你既然知道他长何样,为何不画下来?”崔平蹙着眉道。

“很遗憾,我并不会画画。”韩颉摆了摆手,“如果我会的话,官府早就抓到人了。”

一阵寂静之后,崔平打破了僵持:“韩颉,你明明知道叶澜是奔着什么来的,为何不说?”

韩颉没有答,后仰着头,望着亭下的明灯,像是将答案刻在了眸中。

“先生不是无故染上瘟疫的,你知道的。”崔平冷声道,“你一直都在查,你甚至知道凶手是谁。”

“我并不知道。”话音刚落,韩颉就接上话,“我知先生是怎么走的,也知道叶澜想要干什么,但我不能说,因为这一扯,很多案子都要重翻。”

“扬州的案子已经扯出来了,但现在没有时间去管这事,”韩颉捏了捏眉心,“唯有先找到叶澜,才能去处理,但不过之后的事,就与我无关了。”

“你劝我和罗阡将梁州瘟疫发生的过程说出来,那你呢,崔平,”韩颉对上崔平那双丹凤眼,“你又是为了什么,你明明在弹劾完司珩和杨史之后就可以安心回你的宣州去,为什么还要留在长安?我不信你是为了等着叶澜落网,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你也不是这种无缘无故去凑热闹的人。”

闻言崔平一声轻笑,望着古树开口说:“是,我确实不是为了叶澜留着,我是为了先生。既然案子有疑,为何不一并扯出来,反正已经这么乱了,差这一点也无妨。”

韩颉听得出崔平这是在激他,所以没有开口,或许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他不想崔平那么快回去,这么年,身边的人几乎走光了,他想留住还在的人,哪怕只有一瞬。

天空灰沉沉,明明早晨还热着呢,不过几个时辰,这天就打起了雷,眼见天要下雨,店铺纷纷都关上了门,街上空无一人,倒显得凄凉。

茶楼突然休了客,唯有里间的阁还亮着灯,在压抑着黑暗的楼里,显得诡异凄凉。

房里是执棋落盘声,窗边坐在一人,身着白袍,明明是姣好的面容,但要是凑近些看就有些奇怪。盘中的棋子落下,叶澜的声音也渐渐传出:“韩于飞,想要叙叙旧是吗?进来吧。”

门被推开,韩颉冷眼相对,手中的剑似乎下一刻就会脱鞘,但随之而来,就是叶澜的嗤笑声。

“来便来,这是何意?”叶澜将棋子放回盒中,“怎么?见到师兄就这个样子?先生是没有好好教过你什么叫做尊重长辈吗?”

“你也好意思提老师。”韩颉眸中寒意胜,“你这种人渣,手染鲜血,死一万遍都不足惜。”

“手染鲜血?哈哈哈哈——”叶澜狂笑起来,“你韩于飞不也是如此?济世堂前那么多冤魂,怕是收不完吧?”

下一刻,银剑出鞘,见韩颉手持剑向自己驶去,叶澜也不装了,将一旁的刀挥起,挽了个花,抵住了韩颉的剑。

“啧,多不厚道,非要逼着师兄用这种方式吗?”叶澜沉声对着韩颉道,下一刻刀从剑上脱开,向韩颉身上刺去。

韩颉眉头紧锁,抬步躲了过去,叶澜趁势向外逃去,韩颉拿剑向叶澜背部挥去,却不料叶澜骤然回首,再次卡住韩颉的剑,试图将剑挑出去。

两人争执不休,从门口打到楼道,韩颉的剑越来越快,但每一次都被叶澜钻出空挡,他是自成一派,与韩颉这种专门从师的人不同。

眼见韩颉的剑要抵到叶澜眉心,叶澜瞳孔一缩,后仰躲到一旁,想要在脚下使绊子,韩颉差点没躲过,顺势一挥,剑锋擦过叶澜的衣襟,划破一个口子。

叶澜见势不妙,手扶在凭栏上,一个后空翻坠了下去。韩颉想要去拉住叶澜的衣袍,可还是晚了一些,叶澜稳当落地,向外奔了去。

韩颉见状赶忙下了楼,外面已经下了倾盆大雨,韩颉步子刚跨出去一半,叶澜就从身后偷袭,韩颉这次没躲过,受了伤,滑倒在地。

“剑锋求快,你果然和宋婉婉共从一师。”叶澜的刀尖在地上划出响声,“怎么,你也要学着她一样,守着所谓的正义,死在刀下吗?”

“你才是,叶澜。”韩颉忍着痛站起身,“你为查老师的死因,杀人无数,放火烧城,你比我更可恨,更可憎。”

“不过是阶下囚徒罢了,你甘愿做朝廷的走狗替他们掩盖腌臜事,也不愿回去看先生的墓碑一眼!”叶澜在雨中斥责道,“郗贺当年害死了先生,你明明就在济世堂内目睹了一切,你为什么不去翻案!”

“叶澜,你够了!”韩颉怒火中烧,“难道杀了无辜百姓就是正确的?你放火烧城,引突厥人侵犯边境难道就是君子之为?!”

“我为了这一切,准备了整整十一年!我甚至为了追查当年事隐姓埋名,自毁容貌!”叶澜在雨中呐喊道,“为了躲过官兵的追查,我甚至学会了画皮,不然我过了而立之年,又怎么会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韩颉不便再争,撷剑而起,要与叶澜做个了当。他将剑直入叶澜腹部,叶澜提刀抵抗,可韩颉已经急红了眼,一把挑过刀柄,在叶澜恐慌下坠的时候,拎起他的衣领,将拳挥了出去,一拳接着一拳打在叶澜脸上,直到叶澜面部红肿,才粗喘这气,松开了他。

“你教唆长春侯造反,勾结世家,害得宋家上下无一人生还,你说你是为了先生,却放任外敌入内,放火烧了肃州城,百姓死的死活的活,你还有脸说你是先生的学生,你让我感觉恶心,下贱!”

韩颉话音刚落,叶澜就诡异地笑了起来,也不管这暴雨,抬眸那刻,眸中皆是厌恶。

“我也读过圣贤书,也曾推崇过孔子那样的先贤,可我发现根本没用,因为我看到的,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君王!”叶澜已经顾不上什么尊卑了,怒目圆瞪,切齿愤慨,“他自以为天下是就是他手中的一盘棋,随意拨动就能摒弃废子。他自诩为天,民为地,却又说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语衬托自己有多么伟大,这叫蠢!愚蠢至极!他不顾民生,以为自己一点小恩小惠就足以让大周子民俯首称臣,真是可笑至极!”

“以为懂得点权术就能操控天下?呵。”叶澜冷笑一声,“在我眼里,他这样旁观台戏,戏罢又随意抽掉不满之角色,就不过是一个爱哭爱闹,怨气深厚的稚儿!”

“所以我要亲手了结这盘棋,不止是为了先生,还是为了让他好好明白什么叫‘民为先,社稷次之,君为轻’。甘州只不过是我的第一步而已。”叶澜轻声道,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只有利益为先才能救民,只有与世家同盟才能挽救大周,随后才可踢掉他们,还大周一个盛世!”

“叶惊沦,你真是疯了魔!”韩颉上前一步怒斥道,“你想借世家之力荡官场混杂,却不知他们野心之大!今日是朝廷,明日就是长安、城州,乃至整个天下!宋家上下有辜吗?凌烟阁前的文人有辜吗?那天下因战乱而死的平民百姓又有何辜?!”

“利益大局当前,总会有人流血牺牲,这是大局必然会形成的走向!”叶澜沉声道,“倘若明白这个道理,他齐高泽、崔语舒、何月之,天下的文人,还有你韩于飞都会这么……”

话音未落,韩颉就提起他的衣领怒骂道:“够了!”

“君子和而不同,所行之道也各不相同我知道,但你已经越过了这条线!你说你推崇孔子那般的先贤,却不懂得什么叫做仁义道德!”韩颉咬牙切齿,哪怕衣衫湿透,心中怒火也难以消灭,“叶澜,你不过,就是一个吃里扒外的叛徒罢了!”

“我倒忘了说,你与人勾结倒卖私盐,你不配去老师的墓碑前,我都嫌你脏了他的墓碑。”韩颉渐渐松开他的衣领,呼气道。

叶澜的脸色苍白,韩颉也开始发现了不对劲,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叶澜呕出一滩鲜血,血液暗红,捡起雨水,血腥味直冲鼻腔。

他竟含了毒药!韩颉瞳孔紧缩,暗道不好,不过弹指一瞬,叶澜就应声倒地,韩颉急忙查看,却见叶澜瞪着自己,用尽全身力气,颤抖地张口唇:“什么……私……私盐……”

这句话让韩颉一惊,正当他想继续追问下去时,叶澜闭上了眼,永远不能再开口了。

暴雨如注,在朱雀大街上再次掀起了一阵诡异,威严的皇城正对着街,却看不清这层云雾。古钟敲响,加急了雨声。

作者有话要说:*取自宋代词人王之道的《念奴娇(和鲁如晦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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