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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告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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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面上泛着一只小船,渔夫载客,行舟至天明。天空刚亮澄起来,山如淡墨,两山交叠之中才能窥见一些亮意。船头还挂着未灭的灯,将这摸不透的河面,照出了一条路。

齐白玉此次下扬州并没有带太多东西,也没有大兴宣扬,只是在三更天时便悄悄离开了,路过的渔民如有肯搭他一程,哪怕中途停下,他便感激不尽了。

草舱内烛光未灭,齐白玉看了一夜扬州的卷宗,身体本就不适,加上思索,他不由得捂着帕子咳了几声,手肘撑在低矮的案台上捏了捏眉心,但脑袋昏沉疼痛,晨曦凝结在河面上的水汽本就很多,风再一贯,怕是还没有到扬州,齐白玉就先倒下了。

渔夫见状叹了叹气,用着带着扬州口音的官话望向舱内的齐白玉道:“这位小郎君,你就先歇歇吧!我看你看书看了一晚上,也没见着你休息,这样下去身体是受不住的!何况这儿离扬州还有一些距离,到那里还要好几个时辰呢!”

齐白玉点了点头,听取了渔夫的建议,将灯一熄,案台推到一旁,便草草的和衣睡下了。

鸟鸣声四溢山涧,奏起渔女渔夫们的歌声,宛转悠扬的渔歌荡漾在水面之中,在轻轻发出的拨水声中,缓缓忆起当年之景。

犹记年少鲜衣怒马,满楼红袖招①。当时朱雀大街上不比如今热闹减去半分,正是春闱之后,少年郎们一身锦衣,手执羽扇,意气风发。推三阻四之下,齐白玉和崔平才从书海中脱身,被同窗们拉去游街。

熙熙攘攘许多人,都是与他们一样参加春闱的人。齐白玉望着街上孩童玩闹,吆喝声此起彼伏,要是放在平时,只有东西二市才有这般景象。

但那时是春闱之后的几日了,折桂阁可是在这几日堆满了人,要想扎进去,也得看你自己有没有本事。楼阁街道都挂上了鲜艳精巧的灯,大雁塔所在的慈恩寺这几日更是香火旺盛,都是为求个好兆头。

“哎呀崔兄,高泽,你们两个人怎么落在后头呢?这么多好景,再不看看,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嵇潭清摇了摇手中的竹扇,声音明朗,好一副少年人的模样。

“不用,十几年便身在长安景中,不必……”齐白玉话音未落,嵇潭清扇子就哗然一收,笑着反驳道:“这就是高泽不懂了。如今正是春闱之后,这春意盎然,再说,不知高泽听没听说过‘榜下捉婿’……”

嵇潭清脸上笑容愈深,眸中里意图令人一眼便能瞧出来。齐白玉听见之后脸腾得红了,沉声驳斥道:“我如今并没有这个打算,嵇兄还请慎言。”

“哎呀嵇潭清,你那点心思谁还不知道啊!”潘渊搭上嵇潭清的肩,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我知道你好.色,可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小心某天夜里的暖帐里,被你的哪个红颜知己给夺了命也不一定。”

“去去去,你就是羡慕我长得比你好呗。”嵇潭清长哼一身,“听没听说过‘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啊。”

“这位大哥,请你看清楚你自己再说好吗?”潘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张大了嘴巴,一脸疑惑,“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清楚?还好意思自诩嵇叔夜再世?笑死,我还说我是潘安仁呢!”

“你我是能比的吗?”嵇潭清握住扇柄,皱了皱眉,“云泥之别!我好歹还有几个红颜知己,陪我说说心里话。可你潘渊却连‘潘杨之好’都没有,就别五十步笑百步。”

这话潘渊听着憋屈,指了指嵇潭清,但愣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嵇潭清拍了拍潘渊的肩道:“没关系,下次你嵇兄带你去见一见别人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的李都知*,谈谈人生理想,听听诗词歌赋。”

一听潘渊眼就尖了,扒拉着嵇潭清不放,连语气都温和了许多,齐白玉和剩下的同窗看完了这场戏后便继续迈开步伐,而崔平似乎都没有注意,已经先走在他们前头了。

街边姑娘们羞着脸,眼神含蓄又内敛,似乎千言万语便在其中。走到酒馆旁时,独见一位温婉女子坐在木椅上饮着清酒,木椅旁还有着一盏与寻常明灯不同的青灯。身着青衣,只用两节竹簪将发绾了起来,一抬眸,便知是江南水乡的女子。

嵇潭清见状停下脚步,打趣道:“我见姑娘眸含秋波,却又饮着酒,独自一人不免有些孤寂。”

“郎君说笑了,这里既有风,又有酒,尘世潇潇,怎么能谈得上孤寂二字?”女子微笑回道,嵇潭清有些生趣,将扇子抵到唇边:“不知姑娘哪里人?瞧着不像是自小生活在长安的。”

“江南好景美如画。”苏州话一出,在座的人皆知晓了,嵇潭清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随后便又走了。

齐白玉全然没有参与,望着街边的老人家将糖葫芦递给小孩,心里泛起一丝甜意,若不是顾及同窗,怕是下一刻就吃上撒满桂花的糖葫芦了。

朱雀大街还是那么热闹,可再等齐白玉回首之时,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于市井之中了,他加紧步子快速寻找起来,才在茫茫人海之中看见他们的背影,不知崔平又何时到了齐白玉身边,可是当他想要跨出去时,却早已不见人影,除了还在身畔的崔平,都尽数离了去。

“高泽?高泽是你吗?”熟悉的声音又想起,齐白玉眼颤了几下才缓缓睁开,而日光已经在高空中照射下来,落在齐白玉脸上,不知过了多久,竟已经到了河畔。

“高泽,居然没想到是你!”嵇潭清笑道,手中的扇子摇了摇,“你怎么来扬州了?是出了什么事么?”

齐白玉扶了扶额,让自己清醒起来,见船上只有自己一人,抬头向嵇潭清问道:“与我同行的那位渔夫呢?”

“哦你说他啊,刚刚去一旁酒馆打了一壶酒,现在应该快要来了。”嵇潭清望了望河畔旁的酒馆,“我认识他,之前坐了好几次他的船,不过这老头贼抠,就是一只铁公鸡,打半壶最廉价的酒还要和人讲价钱,少则一盏茶的时间,多能多到半个时辰以上。”

等人来了之后,齐白玉付了钱便与嵇潭清一同离去了。

“原来你来这是因为这个原因啊!我就说司珩这老东西怎么这么久没回来,结果竟然下了狱!”嵇潭清与齐白玉并肩走在街上,扬州的街道上的人不比朱雀大街少,是一座能够与长安媲美的城州,“不过这老东西也是应该的,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可证据一直找不到,原来是有人替他篡改卷宗,擦屁股呢!”

御史台抓人一事没有公之于众,嵇潭清不知这事也是在情理之中。

春闱之后,嵇潭清被分到扬州做官,可这地方官却不比京官好当,要处理的麻烦事一大堆,还要遭到来自世家皇戚的上级阶层的排挤,再有司珩治理,他现在能做到中州别驾已是不易,是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批了多少文书换来的。

“不过高泽来得不是时候。”嵇潭清叹声道,“烟花三月下扬州,可如今正值夏日,不比长安城凉快多少,不过好在这里有美景可赏,尤其是到了晚上,灯火阑珊不断,那叫一个壮观。如果得空,必要去一趟二十四桥,那里的是扬州城内最好的观赏明月之地。”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此次下扬州并非是来游山玩水的,我还有案子要查。”齐白玉皱了皱眉,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就是不知还能不能查得到了。”

扬州近年发生了一桩案子,说是城东的一户人家家中的寡妇遭人蹂.躏,不堪受辱,一尺白绫上吊于去世的丈夫的灵堂里,次日才被发现。此事一出,城内议论纷纷,可不知为什么,这事渐渐平复了下来,案子就了结了,就算是当年说得最起劲的人也道不明原委。这案子扑朔迷离,却被司珩草草批完了。

“嘶,不过如果是查案,让大理寺或者御史台的人不就好了,就算再严重些,也该让刑部派人重翻旧案啊。”嵇潭清摸了摸下颚,看着齐白玉疑惑道,“你身为宰相,辅佐着天子,管理着朝野上下的大事,怎么会让你只身前来呢?”

齐白玉不好和他解释着长安城里发生的一切,刚要张口编造,就听嵇潭清一副明了的神情,在齐白玉耳畔轻声道:“难道跟什么皇家隐秘事有关?莫不成那位寡妇其实是……”

嵇潭清将声音压到最低,说完之后齐白玉一脸无语的神色看着他淡淡道:“你想象力真有够丰富的。”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仔细着你的考课,这些最后都是送到吏部去的,如果你不想干了,便趁早说。”齐白玉落下一句话快步走了。

一听“考课”二字,嵇潭清便慌乱了起来,赶忙追上去解释,生怕齐白玉真的将自己的考课归为下等,那他这几年的努力真的要因为自己这张嘴付东流了。

脚步声在石板路上继续响着,人群缓缓相过,路边的石子被孩童踢了几脚,便听见了自家娘亲拿起扫帚的声音,赶忙逃了回去,这一片真真正正的安宁祥和,却是远在长安城中不可及的东西。

长安城,皇宫。

祁颢手捏着白子,将其放在棋盘上。李珏将茶饮尽,紧跟其后,不留给祁颢半分休息的时间。

“圣上棋艺愈来愈精湛了,早闻齐宰相学富五车,又曾交过圣上,如今一看,果然不凡。”祁颢像是无意间提及,话音刚落就将棋子落下。

“倒也有明修王的功劳,朕这么多年能安稳走过来,也是明修王悉心教导在里面的。”李珏笑了笑,“朕感激不尽。”

一旁的延喜也是老资历,听后也揣摩了起来:这明修王想要拉拢齐宰相,可惜这些心思还是被圣上看穿了。

他们的对话半真半假,能有多少亲情在里面全凭彼此自行揣测,煽情也是虚伪的,都是各带目的前来下棋,谁又能保证自己的利益全然不会受到半点侵害。

“圣上如今还年轻,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祁颢抿了一口茶,“如今浮云挡眼,圣上也该看清一些东西的好坏,才可见光明啊。”

“朕自当会尽心尽力,为国为民。”李珏看着祁颢将棋落下,渐渐皱起眉头,这与他预想不太一样,“现下人祸频发,总有人想在后面捅刀子,挑拨离间,排除异己。就着这梁州瘟疫,朕就看明白了人心是非,世事难料,却要处处周旋,朕常常想,如果所有人都坦诚相待,那这天下是不是就会彻底安宁?”

“若是如圣上这般想,那么天下人便不会编造借口脱罪,可是这个世上尚有东西需要隐瞒,公之于众,反倒会引起更大的社会动荡。”祁颢看着李珏的黑子落下,暗地里叹了声气,“就比方说文人傲骨,他们是这个世上最博学的栋梁之才,却也是整个天下最愚钝的人。他们有的时候为国可以死谏,但有的时候却也分不清你我。民众的力量往往是最强大的,他们是维系着整个国家运行的最基础的地基,一旦他们被聚集起来,就算是天地,也会败在他们脚下。可如果被人策反,那他们就能成为压垮这个国家最后的一根稻草,而最容易被利用去呼吁民众的,间接的谋反者,恰恰就是文人。”

“笔杆子能够救人,也能够害人,就看你怎么用。”祁颢缓缓道,“文章是最能牵动人心的东西。当天下大乱之时,它可能就是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因为大多数出生寒门,被看不起的文人最懂得苍生需要什么,他们的诉求很小,小到只求能够吃饱饭;他们的诉求很大,大到希望天下能够太平,天子能够重视民生,能把他们放在第一位。”

“都说君王死社稷,朕想要大周江山完好无损,社稷不会垂危,百姓安康。”李珏眸中神色坚定,这是来自一个帝王才有的威严,“所以朕才要去借鉴前人的历史,以避免这样的灾难再次降临。孔夫子曾说:‘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②如果朕连这些都做不到,谈何天下?”

“圣上,历史就像车轱辘,只有往前走,断然没有往后退的道理,太拘泥过去,反而会深陷泥潭。”祁颢告诫李珏,“这段长河之中,只有相似,前车之鉴固然对,但现下的问题却也是难关,古人的方法不一定能解决如今的局面,就像这盘棋子一样。”

“您以为臣会下在这,甚至是笃定的态度。但臣并没有,然后你便慌乱了手脚,开始发现白子一步步推翻黑子搭起来的垒墙,而您只能被牵着鼻子走,最后只能寄希望于仅剩的棋子中。您从一开始便不留后路,这是少年心气,恰是一个帝王不能有也不该有的东西。”祁颢指了指李珏原以为他会将棋子下在那里的位置,沉声道,“圣上,浮云迷眼,万不可为一时稚气弃了大局。”

李珏一言不发,微微垂头,捏紧了袍子,手心都出了汗,但这一刻他开始反思起来,自己从头到尾做地这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但这盘棋您做得很好,也很警惕,没有因为他人两三言便动摇。”祁颢也知道自己说得话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还是太重了,平下心来道,“如果换做是臣,臣可能不会这么做,可能从一开始就会将这些杂草叶子除掉,但它们根我却再也无法拔出,它们就会害了一片好田地。”

“利益关系里,谁是最后的胜利者,谁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如今棋局胜负未分,扬州案子还未有个结果,这场局还没有完。”祁颢温声道,“至于凌烟阁之变,还望圣上三思而后行。”

茶还未吃完,就已经先凉透了。

李珏在宫城之上垂眸看着城檐下的祁颢走出宫门,六月天热气弥漫,可这威严的皇城却无意间添上了点冷意。

“圣上,明修王进言也是为了您找想,这朝野之上,有的是心思活络之人。地方上就更多了,蠢蠢欲动安耐不住的反贼,都在想着怎么害您呢。”延喜见李珏不说话,以为他不高兴了,便赶紧弯腰言道,“咱家也不好多说,明修王是过来人了,不过圣上还年纪轻,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李珏却没有听进延喜的话,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当年之景,他永远忘不掉祁颢叫他拿起剑捅向郗贺那一段回忆,并告诉他身为帝王不能心软,只要有人想害他,就要反击回去,无论这个人对你有过多大的恩情。

就这样,李珏带着仇恨杀死了那个一直摆弄他的宦官,那年,他才八岁。

也就是在这一年末,祁颢将本属于他的权利尽数归还,那是他给李珏上的最后一堂。

李珏从回忆中回神,摆了摆衣袖,转身离去之事瞥了延喜一眼,语气间却没有以往的斥责:“延喜,你最近嘴皮子有点碎,话太多了。”

“是,是。”延喜奉承道,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见李珏没有理会他便走了,自知无趣,急忙跟上。

城上空无一人,有着说不出的寂寥和孤寂感,在这六月天里,皇城仍旧是孤零零坐落在北边,不曾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唐代诗人韦庄的《菩萨蛮》,原句为:“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出自《世说新语·容止》,原句为:“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都知,唐朝名妓最高级职称,不重相貌重才艺,决定是否能成为都知的技能有两种:一是做“席纠”,二是作诗。琴棋书画只能算锦上添花。这里不做太多延伸,有兴趣可以阅读相关书籍文献。

②出自《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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