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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伐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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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篝火前,老者的声音铿锵有力,枯瘦的手弹奏着古琴。绵绵月夜下前寺庙响,佛像悲悯。屋舍残破,草席铺地。石地上一尘不染,佛像前香火尽断。

余烬乍起,铜盆击响。林蓉拢了拢缝缝补补过的布衾,望着一旁弹奏着的老人,有了倦意。老者唱的是先秦的伐檀,林蓉起先不知为何要在太平盛世唱此曲,直至老者开口,方才恍然大悟。

困意涌上心头,直至眼皮落下,还以为能够就这么安稳此生。

“碰——”

林蓉被磕碰声惊醒,自己何时持着扫帚,倚在木柱上睡着了都不知。蝉声聒噪,她却睡得安稳。

“醒了醒了!”大理寺的杂役催促着她,顺带抹了一把汗,“今儿可忙着呢,官爷们都好几夜没休息了你却在这儿偷懒犯困!也不知大理寺是何处还敢造次!”

闻言,林蓉立马起了身。她知杂役说得不是敲打话,只能快些儿将自己的活给干了,免得噪语入耳,毒阳侵蚀。

狱中。

阴暗潮湿的牢中弥漫着尸腐味,血腥臭时时刻刻都会流入鼻腔,大多囚犯都挺不过去,呕了一地。

狱卒的奉承声在远处响起,闻见步伐音,王琛便直起头来。本该丰神如玉的面庞却苍白至极,眸中泛着疲惫,眼底也是一片乌青。

乌靴踏起的水滴砸在地上,紫檀色的官服则是不染一分污秽。一旁狱卒还在躬身赔笑,何少霁也略微回应了几句。他提着灯,暖光照不亮狱中的湿冷,连带着也有了几分凄凉。

“到了。”脚步声止在牢前。狱卒弯腰解着铁链,随后哗啦一下落在地上。低压压的开门声响起,何少霁温声回了狱卒的话。直至狱卒退下,何少霁才将灯轻轻置在桌上,拉着椅便坐了下来。

王琛踩了踩脚边的稻草,开口道:“何尚书,没曾想有一天不是在朝堂上相遇,竟会在此地等候审讯。”

“王尚书应该知足了。”何少霁研了墨,洗笔之后便抬眼望向王琛,“囚服腌臜,大多是囚犯穿了后丢给他人再穿的,若是犯人染上瘟疫也是随意洗了一遍再扔给下一个。王尚书如今能衣冠整齐的出现在这,还是要感谢圣上恩德,饶你一命。”

“何尚书要问什么?账本和贪款我已上缴,还有什么事情么?”王琛扯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世家……五望七出已断双臂,赵郡李氏不过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的。清河崔氏并无他心,更可为玉柱擎天;荥阳郑氏虽虚与委蛇,却也差强人意。此二者可留。其余旧士族唇亡齿寒,不过细碎之物,扫扫也就除掉了……”

“何某今日不是来与王尚书在此拐弯抹角的。”何少霁也冁然而笑,一副温润样,“如果王尚书六年只干了这么些许事情,那何某真是替齐相感到惋惜。”

王琛眸色一沉。

何少霁从椅背上起来靠在桌前,交叠着双手,温声而言:“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既然能够在一年内败落,何必需要六年?”

“那何尚书真是有所不知了。即使是交谈也是需要费时间的。”王琛失声一笑,“游说百家世家,都不定能有三成说服。何况人心险恶,像郑氏一样虚与委蛇之人不再少数。说客并不好当,当年孔圣人周游列国,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①先人尚且如此,何况今日百家?”

“王尚书有所不知,卢十一死前将证词全都呈了上来。”话音刚落,何少霁便冷言接道,“证词里皆是愤恨啊,将王尚书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碰巧,王尚书游说四方之事也被他提了上去。卢氏是第一个,毕竟家境惨败,嫡系就剩他一个纨绔,自然是最好下手的。他的叔叔卢栝早年分家,钱在他手里被败了个干净。只得变卖田产,靠着些许救济为生。”

“回繁坊是齐高泽布下的一个陷阱,卢栝掉进坑里,正愁无钱还债,却叫一个小厮给寻着了法子。”何少霁在王琛面前捏着卢十一的证词,“华释家财万贯,只要肯为此人做事,历来债款皆不作数,由他承担。王尚书好把戏,知道华释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最爱锱铢必较,就邀了他做了一笔不知是会赔上命的生意。”

闻言王琛轻声说:“华释许多年前就死了,不可能活到六年以前。卢十一胡言乱语,怕是受了极刑,连记忆都混淆了。”

“王尚书,我可并未说华释是在六年前死的。”何少霁咬紧此言不放,“三司会审,崔氏的账本明明白白摆在上面的。里面大多是人口贩卖的盈利。华释和林垣狼狈为奸,更受着郗贺的命令,将江南道的暴利又翻了几倍。大理寺审案分析就在这里,王尚书若是不信大可以看一看。华释惨遭林垣指使,被赵贤所杀,只怕是因为借了身为捉钱人林垣之手暗中查了他与世家之间的来往,随后倒卖了世家消息给了那些学子们。”

“华释这个狐狸,行商多年只为钱财。勾搭上了崔氏,就能勾搭上王氏——哦不,是王尚书自行去找的。”何少霁噙了一抹笑,“叶澜都能被王尚书找到,华释就不能么?你是君子,厌恶世家,便想尽一切法子推倒世家,哪怕那时王尚书怕也是半大孩童。”

“言归正传。华释找上卢栝,想要他能够将卢氏的账本找出来。其中定费了不少口舌,当然,这是后话了。”何少霁正色道,“卢栝将那些个账本抄了一份上去,却不料就此惹了崔氏察觉。林垣替着世家办事,但本家却是博陵崔氏。林垣受了崔氏的令,一番下来,竟是查出消息倒卖一事,便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不过却是一险。”何少霁对上王琛双眸,“王尚书,倘若当时被查到了王氏与华释的勾结,只怕是没有今日了。不过如果是只是这样的话,华释就会死得不明不白,成为一桩冤案。这显然不是你要的。”

“你需要一个引子,”何少霁起身扶着桌边,居高临下地望着王琛,“一个十成十,不会出半分差错的引子。”

狱中突然无声,陷入一阵可怕的静谧。寒水还在晃,可怕凄凉。但此间一切恐惧都来源于一人,一个手染万千鲜血,还要抵着狂风暴雨前行,只为一瞬黎明的人。

王琛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警觉。何月之太可怖了,不止来源于他的疯狂,更是洞察秋毫的本领。大理寺和御史台频频奔赴勘察都只能推一步而谨慎行事,他只用了几日便将十几年里的种种事件联系到一起,任何事物都逃不过他的眼。多数官员都说他睚眦必报,却不识此人敏锐至极。何少霁甚至不用开口,就能将人逼得无路可退。

就比如现下之景。

“惜玉在哪?”何少霁沉声质问,“叶澜的碟文你能给,惜玉也照样可以。我不知你是用什么法子让她出的城,只要今日不把她的行踪交代上来,就是有齐高泽为你出言佐证,你王子珺会比谢碧落的下场更惨。”

谢清空因为隐瞒了惜玉害人一事左迁他处,朝堂上下,明眼人哪个不知他是为了谢氏而这般做的。殷鉴不远,这是何少霁给他王子珺的警告。

王琛并未开口。

何少霁欲要开口之时,狱卒慌忙跑来,污水溅了一袍子也不理会。随后急匆匆在何少霁耳畔附耳。

王琛见何少霁眸中抖动,心下一惊。

可何少霁没有再理会王琛,只是瞥了一眼王琛,神色露出愤懑之余还有惊愕,不等狱卒询问便急忙提袍离去,差点被人撞了个踉跄。

宣阳坊旁。

人群熙熙攘攘,车马络绎不绝。可齐白玉无暇理会,急遽奔行。不理额前青丝凌乱,衣袂翻滚,甚至玉簪欲坠都不知,只得白靴疾行,唯恐与旁人相撞。

王琛府上递信而来,齐白玉听此便知不对。信上笔锋温婉却有力,爽利挺秀。可王琛学的却是虞伯施,而这是有别于此的柳体。当下齐白玉便觉有异,只是道传信刑部,不顾文青茫然,径直离了府。

每行一步,他心中的预感便强烈一分,直至看尽宣阳坊一路繁华,才来到了平康坊里。

齐白玉庆幸宣阳坊紧挨着平康坊,不顾旁人频频相看,慌乱地奔向着碧疏楼。如今不过天明,人群虽比夜里少,却也是紧挨着的,齐白玉只好撵着这群人的脚步进了碧疏楼。

碧疏楼因凶案得了落魄,如今更是鲜少人在此,大多还是杂役和卖艺的女子。去日的繁闹尽无,倒得万千落寞。

老鸨许久不见客人,见了齐白玉乃是欣喜若狂,仔细端量着面庞,更是笑不拢嘴。正欲拉拢说几番荤话,就见齐白玉不欲纠缠,丢了个荷包就急匆匆上楼。老鸨见状也不拦着了,只管让人去。

绕过几间房,齐白玉却见不着应在的人,只能不管这些个雕梁画栋与胭脂水粉,两步并三步踏着木柱奔上去。直至顶楼最后一阁,齐白玉才快了步伐,一把推开这木门,找到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真相。

听见木门击响,跪坐木地的惜玉侧头望去,眼角的泪水在此刻倾落,万声化无声,曦光也透过层层薄纱透进来。

门前,齐白玉扶着木门喘息着,汗水从额上滴落,原先白净的面庞现下透红,应是方才跑出来的。他原是要开口的,却蓦然撞见一个人影——布衣褴褛,苍老垂危。老人正端着木盘迎到惜玉身旁去,却不料听见一声低弱的“温叔”,霎时间愣在原地。转头而去,眼底满是萧然与矍然。

“沈小姐,当时,当时那位侍女,是,是安小姐,对吧?”齐白玉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谢碧落抽调了卷宗,与你一样是为了凌烟阁案,所以他并没有去追踪安小姐的去处。但他是更是为了谢氏而这般做的,而也是他这一番行动让此案翻查的时间推迟。”

“所以叶澜设计让马车失落,为的就是能够在终南山一处断下来,从而再次翻覆行动。但他有自己的私心,所以才会使得甘州一事的发生。”齐白玉此话完毕后,移眼望向温叔,继而道:“而温叔则是碧疏楼与终南山之间的传信,如果猜得不错,温叔原也是沈氏中人。”

“凌烟阁案并非当年一般简单,乃至于韩颉的老师也牵扯进去。”他直了身,稳步向前,脚下仍有虚移的影子在,“大理寺里的那份卷宗,是伪作。沈默即是思道,为的就是能够逼出当年真正的真相。”

话音落下,遂后是一阵沉默。惜玉垂首抚着琴,在这般温和的曦光下,却有几分想说却不能说的言语盘踞心中。温叔将茶搁置一旁,眼中尽是悲凉。他原是沈氏的账房先生,逃命多年,颠沛流离。许多都散了,家啊人啊,再提也无意义了。

见两人皆未开口,齐白玉望着这层层薄纱,似是要看穿一般,走至二人身旁,缓言道:“温叔当时在终南山给我算了一命,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吗?”

闻言便是一惊,温叔不好作答,迟迟无言。偏是一旁的惜玉打碎了这许久的沉寂:“齐……齐相可知,先秦伐檀?”

“小姐……”温叔声音低沉,略有哑音,喉中酸涩刺痛。他知惜玉想说什么的。

听此,齐白玉便蹙了蹙眉。先秦伐檀,乃是讽喻权贵君王之诗。百姓辛劳一生,只为给达官显贵献上珍馐霓裳,此生还被压迫着。盛世之景,谈何伐檀?不过是因为顺德年间的糟粕罢了。

“惠清大师是看着三朝更迭过来的。他也曾谲谏长明帝。当时韦氏吃酒,在含光门前犯了规矩和宵禁,本意是要夺了职权的。长明帝广纳贤士,听了这一言,韦氏才没有落得残忍下场,今儿也才有莘莘门生为朝效力。”惜玉右手拨弦,左手触弦而抬起,迅疾如风,正好是泛音,“你说长明帝怎么到了最后学了汉武帝呢?犯下了一样的错误。穷兵黩武,任谁也劝诫不住。直谏者流放,戆谏者归天。到了宣德帝,倒是让人感叹此乃秦二世再世。”

说罢,她自己也无奈得摇头一笑,接着又道:“还是伐檀啊,比式微来得凄惨。我本是不知的,默姊常叹兴衰,我觉得奇怪。奇怪到我都忘了,我是个商贾小姐,锦衣玉食,自是不知脚下泥泞。”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长明年间的沈氏是不懂这句的,直到顺德年间才明白。沈氏没有落得好下场,还是被世家给离间了去。沈家男儿都去了战场,死的死,活的活。在官场上的则是被官宦压迫。世家最后踩着沈氏占据了江南道上的贸易。”惜玉抬头望向齐白玉,眼底尽是温柔苦楚,“士农工商,被他们划得清楚,重农抑商,到头来还要捏着沈氏赚取暴利,却又唾弃。人啊,就是这般,只有拿到手了,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嫌弃,因为这叫谦逊。如果拿不到,便是鄙夷。”

还是伐檀。

就像惜玉原本不叫惜玉,叫兰蔼,取的是“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②之意。父母要她温和清雅,有幽兰般的君子仪态。她学君子,学礼乐射御书数,自诩不低于男子一分,才有被揉碎践踏后仍直身的骨气。

可那又怎样呢?世人只要她是惜玉,和她原来是什么又有何干系呢?怜香惜玉,却教她被这四个字束缚了多年。伐檀即是她,即是芸芸众生。

“沈氏教人学了这么久的诗书礼乐,孔孟,老庄也翻来覆去的讲。仁义礼智、大道无为。”惜玉仰首喃喃,“可到底还是喜欢法家啊。就是喜欢管鲍相交、商鞅变法。最喜欢的还是韩非子,能让我百读不厌的就是他的那一篇《孤愤》。尤其是‘当涂之人擅事要,则外内为之用矣。’这一句,简直是概括了顺德年间的朝野。”

当涂之人擅事要,则外内为之用矣。这讲的是权臣位极,内外之事皆被独揽。齐白玉心有触动,却无以言说。他学的一直是儒,其余不过偶有碰及。百家争鸣,还得是辩论来得有用。

话音又起,惜玉抹挑琴弦:“为什么汉武帝当年独尊的偏是儒术呢?到底还是让董生赢了帝王心术。如果当时留下的是法家该多好,兴许宣德帝就不会是伐檀中里的君王了。”

话音一落,温叔就止不住留下泪来,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哽咽在心中。

惜玉没有再说话了。她环视了一周,这个抹杀掉兰蔼、吃掉许多人的地方,好像只有外面的曦光的明净的,里面全是污秽。

手指抚上琴弦,开始弹奏起来: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

听见惜玉的唱词,齐白玉顿感不对。他嗅到一丝异味,原是被屋内的沉香给盖了过去。可里面一片安好,似是沉浸在了这片仅有的、明净的曦光里。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惊叫声在外室传来,外头道旁皆是慌忙的百姓。齐白玉不理衣袂飞舞,挑了薄纱,直冲阁道查看。艳阳当阻,惊得齐白玉不得抬手遮挡。抬眼再看,碧疏楼竟不知何时烧了起来了!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

惜玉还在唱,琴音愈来愈急,低沉而慷慨激昂,其中还夹杂着愤恨。齐白玉见此状正想将两人带走,先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正欲前身之时,却不料瓦砖狠狠砸下,差点砸到齐白玉的臂膀。

见状,惜玉摁着琴弦的手蓦然被惊得一抖,含泪望向齐白玉,眼里满是疼痛。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她没有停下唱词,齐白玉也没有因为刚才那险些丧命的那一瞬而停下脚步。他决然奔去,可就是这一刻,那带火的木梁兀地坠下,即将落于齐白玉头顶。

霎时间,齐白玉被惜玉推开,跌到在一旁。等到缓神之时,屋内已有万火侵蚀,仿佛人间地狱。那带火的木梁砸到惜玉手臂,随后滚落一边,燃起了她的衣袖。

“温,温叔……带,带他离开这……”惜玉吃力地喊出一声,哪怕她已经感到烈火焚身。

齐白玉忍着痛楚站起来,却又听见惜玉喃喃道:“火,火是从上面烧起来的……这,这下面……没,没有火石,还有,还有时间可以逃……”

这一刻他终于恍然大悟。那封信即是决绝,她要与这座束缚了她一生,□□了她一辈子的楼同归于尽!

她不会让无辜的人陪葬,老鸨和那些恶习东西早就被她给哄到了上面去,这时怕是已经烧成灰烬,毕竟门被她给堵了。所以火是从上面起的,下面的人都有机会逃脱,因为人在生死关头总是会先爱惜自己的生命的,这就是扭曲。哪怕是身在一处的齐白玉,也可以在温叔的指引下逃脱。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

惜玉的声音已经接近无声了,可她仍然要唱,像是要唱尽当年郊外尸骨,风雨飘摇。琴弦早就在推倒齐白玉那一下被扯断了,手指上全是鲜血。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温叔拉着齐白玉的袖袍,想要往外走。齐白玉回眸看着火海中的惜玉,眼里第一次生出的悲悯,也许是因为火海,也许是因为伐檀,也许是因为惜玉。

发丝无力的搭在脸颊上,苍白的面庞上是被火焰吞噬时露出的痛苦神色。可再望向齐白玉时,那泪水才又落了下来。

她本想说些什么,可是翁动了几下都道不出来了。最后化为一个无声的笑,浮现在面上。

齐白玉也是第一次在一个人眼里看到了疼痛,凄凉和喜悦。

踏出房门时的那刻,门哗然倾倒,里面的人已经没有了活路,可却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惜玉死了,碧疏楼死了,那些曾经作践过的,辱骂过的,那些人都死了。只有兰蔼,那个埋藏已久的沈兰蔼还活着,得到了新生。

突然一阵啼哭闯入耳中,是稚童的声音。齐白玉见即将塌陷的木柱旁伫立着一个女孩儿,扯着衣角不知所措,豆大般的泪水砸向火焰里头。不敢再顾那么多,齐白玉踩着还没有烧到的木柱奔了过去,在火焰触及女孩衣裳之时及时将人抱紧在怀中,随后跟着温叔逃脱。

齐白玉鼻腔里满是浓烟,被呛得神识不清。突然齐白玉闻不到另一人的脚步声了,倏然转身,却见温叔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和惜玉一样向齐白玉露了个笑后,便跪坐在地道:“温起云乃是沈氏中人,是随着小姐长大的。小姐待我很好,温某无以言表,只能同小姐生,同小姐死。小姐没念完的诗,该温某念了。”

齐白玉瞳眸一紧,惊愕万分,只得先将孩子送到安处,随即又折了回来。却见温叔仍然跪坐在那里,像是年迈枯瘦的文人,死死撑着这最后一口气:“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

熯天炽地,是齐白玉闯也闯不得的。额上凝出的汗水时时滴落羽睫,本是被养出血色来的脸此刻又变得苍白至极。他的神识紊乱,死死咬着这一刻不放,直至檐柱倾落,齐白玉才被彻底堵在外头,不得进去。

他好像隐约听到一句。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吕氏春秋》

②出自魏晋文学家曹植的《洛神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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