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两月已过，南凉敌军时不时侵袭雁门关周边村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苍云军巡视周边越发频繁，由原来的每日两巡变为三巡。不时爆发的小型战斗更是多达几十次。

曲长歌见到了更多从中原而来到雁门关支援苍云军的人。演武场上苍云将士们的煞气越来越重，每天都有新兵加入，也有更多的人变成黑色的墓碑永远消失在演武场上。

五月初三，雁门关又下起了大雪，城外狼烟四起，战马嘶吼声响天震地。

曲长歌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只有在梦中才会见到金色的巨龙。

他躺在血水中，身边躺着一只鳞片暗淡无光、呼吸微弱到几不可闻，仿佛随时要消散为灰烬的小金龙。

我们都要死了吗？

曲长歌从噩梦中惊醒，就见身边一位弱冠年纪的陌生军医惊喜道：“曲大夫，你终于醒了！来，喝药。”

曲长歌喝下药问道：“你是？我昏迷几天了？外面战事如何？”

“在下万花谷裴萧，前日刚到雁门关。”

“你已经昏迷半个月了。前日燕统领亲率大军出城，目前在还不清楚战况，我听说胜负就在这两日了。”

曲长歌大吃一惊：“苍云军全军出城？”

“目前苍云堡里除了受伤严重的，几乎都出去了。曲大夫你不用担心，城中还有李将军留下的士兵守卫。”裴萧回答。

原来他昏迷后的第二日，天策府李将军带领五千精兵到达雁门关驰援苍云军，前日已经随燕将军一起出城。两军联合以前后包抄之势誓要将南凉敌军全歼于幽冥山中。

这是大决战吗？

“曲大夫，你的眼睛？！”裴萧惊急道。

曲长歌捂住左眼，转身向外。

“曲大夫？曲大夫？你去哪儿？”裴萧的声音随着曲长歌向外飘飞的动作越来越小。

一个呼吸间曲长歌就回了自己在苍云堡的住处。照了照镜子，左眼瞳孔里的金色如风中烛火一样忽明忽灭，同时一股强烈的心悸感更是让他身体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急忙翻出裴沅为他准备的那瓶药，一口吞下最后五颗药丸，调息片刻后才舒缓过来。

拿出那只许久都没用过的虫笛，曲长歌披上紫袍，瞬间化为无数蝴蝶飞向天际。

追风逐月！数十只紫色蝴蝶包裹着他如一道光一样在天空中穿梭，一个呼吸间就已到了雁门关城外。

数个呼吸后，蝴蝶已经飞至幽冥山，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山间。

曲长歌站在山顶遥望，一只红色的蝴蝶停留在他指尖随即朝北方飞去，他再次化蝶追赶。

越过好几座山峰，前方是一处山谷，云雾缭绕，看不清内部。

红色的蝴蝶向着山谷下方飞去。

云雾下方，山谷中央遍地都是尸体，血色弥漫染红了旁边的溪水。低谷中央的平底地上，两方人正在搏杀。

一方是手持大刀与弓箭、身穿皮毛与轻甲的数百名敌军，正以左右之势包抄，另一方是四个玄甲苍云将士，他们左手大盾右手大刀正以五行八卦阵法不断将围上来的敌军绞杀。

苍云将士们一刀一个脑袋，敌军鲜血四溅。其中一位金发苍云将士大盾一甩，对面数十名敌军就被撞飞出去，倒地不起。金发苍云将士手起刀落，数十个脑袋飘飞而出。

下一刻数十只箭矢袭来，金发苍云将士一个连环侧翻躲开了大部分箭矢但还是中了几箭。那人身体一颤，眼神一寒，手里的大刀与大盾舞地越发凌厉，一呼一吸间又夺去数名敌军的命。

付出了惨重代价，杀的敌军只剩几人后，三个黑发苍云将士半跪在地上气绝身亡。金发苍云将士扶着盾勉强站着不倒，但也只是强弩之末了，鲜血从他眼睛、耳朵、胸膛等处汩汩冒出，身上的玄甲成了红甲。

剩下几名敌军狞笑着拿着大刀逼近：“拿了这位燕统领的首级，我们回去向大王讨赏！”

金发苍云握着盾，试图发力却咳出血块来。他白着脸侧过身体躲开瞄准他脖子的一刀却仍旧没躲开腹背的两刀。

寒光一闪，金发苍云眼前一黑，却听见敌军的惨叫声。

他抬头一看，一只红色的蝴蝶飞到他眼前，随即飞进他的身体里消失不见。同时一股温暖的力量化为春雨温柔地滋润着他近乎枯竭的心脉。

数百只金色蝴蝶疯狂飞舞，卷起一阵狂风将敌军淹没。随着几声渗人的惨叫，便再无声息。金色蝴蝶很快散开，地上除了残破的轻甲，什么也没留下。

奇异的笛声响起，燕辞眼前一亮，紫衣银饰的曲长歌出现。

紫衣银饰，虫笛驱虫，这是五仙教的标志。

“阿辞。”曲长歌亲昵地叫着燕辞的名字，那眼神陌生又熟悉，“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夺走。”

下一刻天旋地转，燕辞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曲长歌吹着虫笛，不断变幻步法和身形，背后巨大的蝴蝶翅膀闪着微光，他像一只蝴蝶一样围绕着燕辞上下旋转。

数百只金色蝴蝶从他身体里随着血丝不断逸散开来，化为更多的银色蝴蝶飞入燕辞身体里，银色光晕逐渐扩大最终形成一个虫茧将燕辞包围……

情之所依，心之所系，代君受命，保君平安。

这是我最后能够为你做的了。

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曲长歌吹着虫笛，思绪逐渐溃散。

阿辞，若我只是曲长歌就好了。

如果……

沾着血色的长笛蓦然掉落，曲长歌如一只蝴蝶一样轻轻飘落下来。

第二日早上燕辞醒来发现怀里抱着气绝身亡的曲长歌。他惊诧不已，摸了摸鼻息和脉搏，没有任何反应，身子已经冷地僵硬了。

鲜血将曲长歌的紫衣染成褐色，银发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泽变成了暗灰色。除去这一身血污，曲长歌面容安详的趟在他怀中，就像睡着了一样。

燕辞心中一痛，他又失去了一位能够生死相托的友人。环顾四周，昨日陪他血战到最后的这批苍云老兵终究还是折损在此。

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让他潸然泪下。

强忍悲痛，他将曲长歌挪到一边。检查了下身子后惊喜地发现，身体竟然恢复如常！昨日的刀伤、箭伤竟然已经好了！

这就是苗疆秘术吗？

燕辞抱起曲长歌，趁着风雪已停，运起轻功向外飞去。

两日后，苍云堡内燕辞坐在议事厅里一边听下属汇报战场清扫情况，一边提着毛笔写奏表向陛下汇报此次战绩。

此战歼灭南凉敌军共两万人，俘虏两千余人。结果更是喜人，南诏余孽全部伏诛，古羌十二部落土崩瓦解，十不存一。残部向中原俯首称臣，其首领今日将随李将军回京面圣。

雁门关的血流的太多了，终于停了。

燕辞放下笔看向窗外，此刻阳光明媚，一只蝴蝶飞过。

他心中一惊，一扭头似乎又看见曲长歌在演武场边驻足观看的模样。

“将军，曲大夫的遗体也是葬入李牧祠吗？”负责处理阵亡将士后事的军士进来询问。

李牧祠是埋葬苍云将士们遗骨的墓地，也是苍云军最终的归属之地。

燕辞摇摇头：“他不是苍云军，正常发丧吧。通知曲大夫的亲人，让他们来送他一程。”

军士露出为难之色：“我们不知曲大夫的亲人，曲大夫生前也从没说过。”

燕辞皱了皱眉：“丧事以我的名义来办。他的遗物……你们不要动，我来收拾。”

“是。”军士行礼告退。

当夜，燕辞去了曲长歌生前的房间，整个房间里就一个大柜子，一个床，一个桌子和一个凳子，很是朴素。

他检查收拾一番后，打开了柜子。柜子里除了几套衣物就是几本医书、瓶瓶罐罐的药草、一个黑黝黝的小箱子和那把他从战场上捡回来的虫笛。

燕辞翻了翻医书，没找到任何线索。他盯上了黑色的小箱子，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打开。

箱子里面是一套红色的喜服和一对金丝与翡翠做成的同心结。

他颤抖着拿起同心结细看，上面分别刻有“燕”和“温”二字，下方有皇家官印。

脑海里忽然闪过成亲那晚，婚房里温洵一身喜服坐在床边等着他揭盖头的模样。

就是那一套喜服。

曲长歌……就是温洵。

温洵就是曲长歌？！

脑海里再次闪过曲长歌一身紫衣、满身是血地死在他怀里的模样。

燕辞手一松，手里那对同心结跌落在地，摔出数道裂痕。

（正文完）

后记

乾元三十年六月，武安侯燕辞在燕氏祖坟为其战死沙场的凤君温洵立碑，碑上写到：“温洵，又名曲长歌，武安侯燕辞之凤君，乾元六年十二月生，乾元三十年五月卒，享年二十四岁。”

二十年后，武安侯燕辞殁，享年四十七岁，与其凤君温洵合葬于燕氏祖坟中。

（第一世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世总算结束了，这一世，燕辞与曲长歌确实有缘无份。曲长歌也是最惨的，没有师父，没有朋友（还好后面认识了裴沅），阿娘已死，父子失合，所爱之人也是求而不得。他原本就命不久矣，人其实有些疯魔了。燕辞的身世也比较惨，他和曲长歌其实有很深的缘分，但这一世主要写的是曲长歌死前一年左右的故事。

第二世、第三世，二人的缘分和故事以及更多的人物将会出场，大家都有各自的悲欢离合，当然反派也会出场。

还有一章番外《情深不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