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裴沅上次答应曲长歌留下来后，对于曲长歌的一些做法，无论是每隔两日取一次心头血、培育蛊虫献祭，还是利用金蚕蛊促进凤凰蛊蜕变，都不做任何评价，只会在曲长歌虚弱无力之时为他熬药补身、照看蛊虫，在曲长歌偶尔失控被金蚕蛊反噬时利用万花绝学压制金蚕蛊抵销反噬，在曲长歌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与他及时帮助。

这样的日子对一个日渐消瘦、青丝渐白的人而言竟然十分平静，甚至有些幸福了。

十一月中旬，天气转凉。别院里的曲长歌穿的毛茸茸的坐着休息。

“傻笑什么？快把今日的药喝了。”裴沅端着药老远就看见笑的心满意足的曲长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昨日取完血还痛的直哼哼的，今天就这么开心？”

当然开心！曲长歌笑而不语。

昨夜青神羽终于成熟且成功被凤凰蛊吸收了，凤凰蛊的蜕变期就要结束了，不再需要他以血浇灌，短则数日，长则十几日，凤凰蛊就要练成了。而另一颗他偷偷炼制的保命蛊也要炼制成功了。

最开心的还是燕辞这个月回来的次数多了起来，二人仿佛又回到新婚时如胶似漆的状态。燕辞体内的桃花蛊已经清除完毕，身体的暗伤也被凤凰蛊治愈的差不多了，只要再喝上半个月的药清除余毒，就能完全恢复了。

曲长歌笑着，端起药碗来，一口喝光。

裴沅静静的看着他喝药，目光落到他雪白的两鬓和面无血色的脸上，嘴唇动了动，最终最终别过头去。

在等待两个蛊结束蜕变期的十几日里，曲长歌终于闲下来，可以好好调理身体。裴沅变着法儿的为他熬制了各种补血益气、弥补身体亏损的汤药，每天逼着他吃完，不吃完就恶狠狠地盯着他吃完。

曲长歌老老实实的照做，每天运转补天诀，辅以长歌门的相知心法，滋养身体，恢复元气，尽力弥补此前为炼制两蛊造成的亏损。

十二月初一，凤凰蛊终于炼制成功了。曲长歌炼制的另一枚蛊也在当夜完成蜕变，由一颗半黑半白的圆球蜕变成两颗一黑一白的母子蛊，这是可以替代凤凰蛊的生死蛊。将生死蛊的两颗蛊分别中给不同的人，母蛊宿主会代替子蛊宿主承受其所受的伤害乃至死亡，即以命承伤、以命换命。

生死蛊的炼制没有凤凰蛊那样麻烦和耗损身体，就是用起来比较讲究，要找到一个知情且愿意中下母蛊的人才能有用，此蛊有如此要求就是五仙教以防有人利用此蛊作恶而刻意设计的。

当天曲长歌传信长歌门，第二日杨玉清亲自来侯府带走了炼制好的凤凰蛊。

十二月初四，杨玉清来信告诉曲长歌，毓秀已经醒来，凤凰蛊完全治好了他，现在毓秀不仅恢复健康，而且功力更上一层楼。杨玉清在信中表示，他欠曲长歌一份人情，以后有事可以找他。

曲长歌笑着摇摇头，自此他与长歌门之间恩怨两清。

幻蝶突然出现提示他裴沅来侯府了，曲长歌循着幻蝶的提示却发现裴沅并不是来找他的，正欲收回幻蝶却听到了燕辞的声音和一个熟悉的名字——曲长歌瞬间化身为蝶，循着幻蝶留下的提示一路追踪，出了侯府来到城西一座专门接待文人墨客的清幽雅阁里。

内院一处水榭楼台上，曲长歌并未解开化蝶之术，而是静静隐于暗处。旁边是一扇半开的窗户，里面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只听道了几个字，他就认出了里面的人——燕辞和裴沅。

窗前有一盆开的正艳的香雪兰，曲长歌心念一动，幻蝶化为一只紫色蝴蝶停在兰花上。

房间内，裴沅面无表情的汇报：“凤凰蛊已成，前日已经送到杨毓秀那里，今日人就醒过来了，恢复如初。”

燕辞问道：“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任何蛊毒残留？”

裴沅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凤凰蛊是我亲眼看他炼制成功的，整个过程我都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侯爷是不相信我？”

燕辞微微一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快：“如此，我就放心了。这些日子，有劳裴大夫了。”

裴沅看着微笑的燕辞，烦躁地敲了敲桌面，语气带了一丝嘲讽之意：“既然凤凰蛊已成，侯爷的桃花蛊已解，裴某也不用在演戏了，也该走了。”

燕辞无视裴沅嘲讽的语气，微笑道：“当然，大家都不用演戏了。曲大夫请自便。”

裴沅呼吸一促，觉得有些窒息，伸手松了松领口，转身欲走，忽然瞥见窗前那朵香雪兰上的紫色蝴蝶，他停下脚步看向燕辞，“侯爷就没有别的什么要问的？比如？”

燕辞反问，语气是漫不经心的：“比如什么？”

一股火气突然窜出来，烧的裴沅面色难看，语气也难听起来：“曲公子炼制此蛊，损耗极大，侯爷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燕辞挑了挑眉毛，笑容淡了些，语气也冷淡起来：“他是我的凤君，我相信他。”

“……既如此，裴某告辞。”裴沅冷着脸，拂袖而去。

目送裴沅离开，燕辞瞥见窗前香雪兰上的那只蝴蝶，眼神微变，而被他注视的蝴蝶很快飞向窗外消失了。

过了片刻，暗卫向燕辞禀报：“侯爷，凤君方才来过，裴大夫离开的方向正好是凤君离开的方向，需不需要属下引开凤君，不让二人撞上？”

燕辞淡淡道：“不需要，静观其变。”

但出乎暗卫意料的是，曲长歌只是看着裴沅离去的背影，转身返回了侯府。

第二日上午，裴沅照例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后山别院里。曲长歌像往常一样和他寒暄，裴沅一反常态，冷冷地盯着他不说话，偶尔在他炼制蛊虫时恶狠狠地瞪着他。

到了下午，裴沅看着曲长歌割破手指滴血培养蛊虫时，终于忍不住骂道：“你一天不炼蛊，会死吗？你的血花了老子多少名贵草药？你给老子赔钱！”

“我以为你会憋到明日再与我说话，”曲长歌笑道：“金蚕蛊饿了，我要好好喂它。”

“自欺欺人也要有个尽头！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裴沅一把抢过他流血的手为他包扎，“我查过《毒经》、《医经》，人血并不是唯一的途径，凡是生命力旺盛的活物，其血皆可用来炼蛊，你下次可以用鹿血、熊血试试。”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问我的？”裴沅追问。

曲长歌叹了口气摇摇头，“你救我性命是真，这些日子帮我也是真，其他都不重要了。”

“我看你的傻才是真！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五仙教弟子！你是不是炼补天诀炼傻了？”裴沅絮絮叨叨骂他，手上动作却很温柔。

夕阳西下，裴沅终于说出了他今日来的目的，他是来向曲长歌告别的。裴沅在京城停留的时日够久了，现在已经是年末，该回万花谷了。

二人道别，裴沅还是忍不住做了最后一番交代：“你如今身体亏损的厉害，至少要修养好几年才补的回来。切忌劳神费心！不要再过度消耗自己。我给你留了两瓶药，救急用的。”

“你体内的金蚕蛊越来越活跃了，这始终是个问题，我劝你早日回苗疆，也许还有办法。”

“长歌，后会有期。”

曲长歌向裴沅深深鞠了一躬，目送裴沅的身影慢慢消失。

直到夜色降临，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后山回到侯府。

晚饭后，燕辞忽然回府，告诉曲长歌明日他要率部去雁门关长期驻守，以后除了面圣或其他军中要事不会再回候府。

“侯府就交给凤君了。你身体不好，就留在侯府里替我打理府中事务，父母祭祀之事也要拜托你了。”燕辞嘱咐他，语气听起来很温柔，但是那双眼睛里，是曲长歌看不懂的幽深。

“我若不愿意留在府中，你待如何？桃花蛊难道不解了吗？”曲长歌深深地望着燕辞，试图透过燕辞面无表情的脸看进他心里。

燕辞挑起了眉毛，似笑非笑，“你不是已经给我解了吗？”

下一刻，燕辞凑近曲长歌的耳边低声说道：“昨日，你听到了吧，我和裴沅说的都是真的。我也不用再演戏了……时间久了，我都快要当真了。”

燕辞说完转身欲走，被曲长歌拦住：“你，不需要我了吗？”

燕辞丢下一句“你还是我的凤君”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天天未亮，燕辞向秦叔等侯府亲信嘱咐道：“凤君身体虚弱须留在府中长期静养，日后就拜托各位了。”

交代完所有事情之后，在众人目送下，燕辞带着部下启程赶往雁门关。

燕辞走后不久，曲长歌就醒来了。看着空荡荡的婚房，他失神片刻后继续忙于炼制蛊毒，只是偶尔心神恍惚，时常在府中二人逛过的地方发呆。每日练功完毕后，他会去燕辞的书房里找些书看打发时间。

就这样恍恍惚惚的过了十日，这一天曲长歌倚在栏杆上对着花园里绽放的各色梅花发呆。这些梅花是燕辞听说他喜欢而特意找花匠移栽了一大片。

当初不知是谁说等到梅花开就一起看，而现在……梅花开了。

就在此刻，一阵强烈的心悸感突然袭来，紧接着心口一痛，曲长歌低头一看，一只蓝色相思蝶忽然出现，下一刻像是被烧焦一般，化为黑色灰烬被风吹散。同时一只火红色鸟儿在天际划过，烈焰般的翅膀洒下星星点点，他伸出手，接住了一只烧焦的火红色凤羽。

随着一声高亢的鸟鸣，鸟儿碎裂成无数光点消散在天空里——这是凤凰蛊起作用时才会产生的异象！

燕辞出事了！

当曲长歌意识这一点的时候，左眼忽然灼烧起来，疼痛从心口处迅速弥漫全身，血丝随着金色蝴蝶的出现而从嘴角溢出。他熟练地掏出怀里的药瓶，拿出两颗药丸吞下，就地打坐，运转补天诀。用了近两个时辰，他才安抚好因为凤凰蛊反噬而暴躁起来的金蚕蛊，将金色蝴蝶收回体内。

随即，曲长歌立即找到秦叔，告知自己的猜测，要求其立即安排人手去查探燕辞的状况。秦叔二话不说立即照办，下午就有消息传来——燕辞在雁门关附近遭遇不明刺杀，刺客当场自尽，燕辞则重伤昏迷。

这下，二人都坐不住了。曲长歌立即表示要去照看燕辞，同秦叔商议片刻后，他立刻回房收拾好行礼，打坐一夜。秦叔则按其吩咐，当夜紧急传信雁门关的苍云军，做好安排。

第二天天未亮，曲长歌就向秦叔辞行，坐着马车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往雁门关。

秦叔目送曲长歌的身影，猜到了他的打算。尽管凤君做的隐蔽，他身为府中管家，又怎会不知道后山别院里那些蛊虫和奇花异草。联想侯爷三月那次意外中蛊之事，凤君又姓曲，凤君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秦叔私心里更在乎侯爷的安危，所以即使他看到凤君消瘦的身体和越来越多的白发，也装作从来没有察觉。

只是此刻，脑海里忽然闪过凤君刚嫁入侯府时黑发如墨、笑起来双眼如红宝石般熠熠生辉的样子……秦叔鼻子一酸，对着曲长歌离去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心中默念——

请上天保佑主子们一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