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诺安的记忆里，自己是被“母亲”创造的。

他的人生从十岁那年开始，在温暖柔软的小床上醒来，床边放着热乎乎的饭菜和一张字条。

【醒来之后记得吃饭，之后你可以在房子里随便转转】

诺安没有管那些饭菜，他跌跌撞撞着翻下床，没走几步就摔在了地上。地板已经提前铺好了柔软的厚重地毯，所以他没感觉到疼痛。紧接着，又一张字条从天上飘了下来。

【第一次走路会有些不习惯，多适应一下就好了】

趴在地毯上读完这张字条，诺安扶着床，支撑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开始一步一步熟悉这个地方。

他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大房子里，不需要出门，也不需要去担忧生计。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创造者——他称呼那个人为“母亲”。诺安每天要做的就是按照母亲的字条读完书房里的书。他会把读书产生的疑问写在纸上放在书房，大多数情况第二天就能在床边看见母亲留下回答的纸条。

母亲教给他知识，解答他的疑惑，偶尔也会关心生活。这对看起来关系不太正常的母子已经在相处间找到了平衡点。

就这样半年过去，他在一个雪夜问出了新的问题。

“为什么要创造我？我是为了什么活着？”

母亲解答疑问的字条却一直没来，直到冬去春来，花园里冰雪融化，玫瑰绽出新蕾，关于这个问题的回复才迟迟送到。

【你要去自己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诺亚安图斯】

与字条一起送来的，是蜷缩在书房座椅上、睁着湿漉漉的湛蓝双眼看着他的瘦小人类女孩。

就这样，诺安有了一个妹妹，希维尔。

【照顾好她】母亲的字条这样写着。

刚来到这里的希维尔总是诚惶诚恐，不发出一点声音，每天除了吃饭不肯再离开自己的房间。

与诺安不同，希维尔是真正的人类，真正的、拥有过父母的人类，而不是一个一出生就十岁的创造物。

母亲给希维尔安排了学校，离住的地方并不远。每天早上诺安会躲在厚重的窗帘后看希维尔离开，在夕阳将落的时候在庭院门口等待她回来。

兄妹俩很少说话，总是一前一后沉默着走进房子。诺安寡言，希维尔则是害怕被收养的自己烦到亲生的孩子而被赶出去。

这天也是如此，但诺安注意到希维尔没有吃多少东西就回房间了。他想起母亲说让他照顾好希维尔，于是端着一些点心和饮料去敲希维尔的房门。

“你怎么了，希维尔？”

“哥哥，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拜托……”希维尔抽泣着。

诺安没再说什么，他虽然有些担忧，但还是安静地走开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收到了母亲的留言。

【诺亚安图斯，你不能放任女孩子哭泣，更何况她还是你的妹妹】

母亲的话总是对的。诺安这样想。

所以在早餐的餐桌上，他又提起了这个话题。

“你昨天怎么了？”

“没什么，哥哥。”希维尔说，然后她就谎称自己吃饱了，背着书包匆匆忙忙离开。

傻瓜才会坐以待毙。诺安心说。他打算下午放学时去希维尔的学校看一看。

下午放学后，希维尔回到家并没有在门口看见诺安。她跑进屋子里，找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见到那个总是在放学的时候等待自己回家的哥哥。

她急到快要哭出来，担心诺安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她扔下书包，飞奔出家门，然后在大门口差点不小心撞到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忙着找诺安，连撞到了谁都没空看，道歉后就要跑开。

“希维尔。”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希维尔抬头，看见诺安脸色煞白地站在她面前，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她冲上去紧紧抱住诺安，大哭着：“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哥哥遇到危险了……”

“我没遇到危险，”诺安说，他看希维尔哭得这么惨，打算说点什么让她开心一些，“不过我让欺负你的人遇到了一些危险。”

“你都知道了。”希维尔猛地抬头，眼眶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我教训了他们，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妹妹。”

自从这件事后，诺安和希维尔的关系逐渐亲密了起来，希维尔也一天天变得活泼开朗，像一个小太阳。

“为什么哥哥不跟我一起去上学呢？”有一天，希维尔问。

【因为你的哥哥是很厉害的吸血鬼，但是再厉害的吸血鬼也害怕阳光和有刺激气味的东西，所以他白天只能待在家里啦】

“因为我是吸血鬼。”诺安懒得跟小女孩解释具体的原因，那对于人类小孩来说太复杂了，所以他也拿母亲的那一套糊弄希维尔。

希维尔真的信了，女孩子漂亮的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她大呼：“好酷！我的哥哥是吸血鬼！”

诺安无语噎住，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落荒而逃。

“母亲，你真该稍微管一管希维尔了。”被希维尔拿着新鲜鸭子血追着问要不要喝的诺安躲进书房，在纸条上跟母亲抱怨。

母亲的回复很简单。

【女孩子的梦就像易碎的玻璃，你忍心打破它吗？】

诺安思索了一下，他想起希维尔总是明媚的笑脸，和撒娇时委屈巴巴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将纸条扔进了废纸篓。

这一天，希维尔一回到家就急匆匆地把诺安按到沙发上，然后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

“要做什么，希维尔？”诺安问。

“我的日记被老师表扬了，想念给哥哥听。”

诺安点点头，希维尔没有坐到诺安旁边，而是小跑着到了他的身后。

“不许偷看。”希维尔摁住诺安想要后转的头。

“6月21日，天气阴。”希维尔打开本子，煞有其事地这样念道。

诺安打断她，说：“今天是晴天，希维尔。”

“我更希望今天是阴天嘛。”希维尔推推诺安的胳膊，小声抱怨他不好好听自己念，“听我念就好啦，哥哥。”

诺安没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希维尔的头。

“我的哥哥叫诺亚安……唔，痛痛痛。”希维尔刚念了半句，就捂着嘴巴痛呼起来。

诺安直起身子，问：“咬到舌头了？”

“哥哥的名字好难念。”希维尔吐吐舌头，又试了一遍，果不其然再次咬到了。

“那就，”希维尔拿笔在本子上划了两下，大声地、快活地念出来，“我的哥哥叫诺安，是一个很厉害的吸血鬼！”

“他不喜欢阳光、不喜欢有刺激气味的东西，总是很少说话，整天一个人闷在书房里除了看书就是看书，也不出来陪我玩，还不喝我专门给他找来的新鲜血液，是一个叛逆的哥哥。”

“希维尔是在抱怨我吗？”诺安笑了起来。

希维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念道：“但是哥哥是很好的哥哥，他会担心我有没有吃好睡好，会教我学习关心我的心情，还会为了我打跑欺负我的坏孩子，所以我喜欢这样的哥哥。”

“不对，这里要改成，我最喜欢这样的哥哥！”希维尔念完了日记，探着头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诺安。

“写得很好。”诺安捧场般的鼓掌，他笑着说，“如果能少说一点我的坏话就更好了。”

“但其实我想说的是——生日快乐，哥哥！”希维尔欢呼起来，她把刚才拿着的本子展示到诺安面前。那是一本画本，看起来厚厚的，封皮上是两个牵着手的小孩子。

“这是哥哥，”希维尔坐到诺安身边，指了指黑色的小孩，然后又指了指灰色的那个，“这是我！”

诺安接过画册，一页一页看去，每一页都涂满了一黑一灰两个孩子，他们的手紧紧握着，没有一张是分开的，看起来幼稚又好笑。

但是诺安笑不出来，他被制造出来的、少有感情的心就像是吃到了最甜最甜的糖果，甜蜜到他想落泪。

“我希望诺安哥哥可以每天都开心。”

诺亚安图斯与希维尔，就像是毫无关系的两棵树上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枝条，是无血缘的兄妹，是性格迥异的共生。

在那个夜晚，诺安紧紧拥抱着希维尔，他流着眼泪，想起自己曾经问过母亲的那个问题。

我是为了什么活着？

我想我找到答案了，母亲。我的存在，一定是为了让我的妹妹永远快乐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是过去的故事，属于番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