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离开,而是去找了沈梵。最终隔着一扇门,他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她。
她已经醒了,身边有人陪着,是刚才撞到了他的那个女医生。
他没进去,只是挨着墙站在门口,病房里断断续续传出声音。
“你好点没?”
“我没事。”
“你差点死了,这不叫没事。”
“我不是故意的。”
“你又控制不住自己了对吗?最近是不是……”
“我没有,一切都很好。”沈梵沉着脸打断她。
但苒汐坚持说完:“你最近是不是又长时间睡不着?是不是动不动就想生气发火?是不是又很想破坏?烟瘾酒瘾是不是强了?有没有按时吃饭?吃药呢?”
沈梵不答,她盯着苒汐白净的脸蛋看,她忽然知道,在面对她时,所有人都是眉头紧皱的。
“我没病,是你有病,你的病就是总想着别人有没有病。”
苒汐鼻子一酸,看着她憔悴又倔强的样子,知道她的病一定比以往严重了。
“沈梵……”她心疼地叫她的名字。
沈梵转过头不看她,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然后疲惫开口:“我说了我没事,这是个意外,不会有下一次了。”
窗外天空已经黑下来了。
“就当你说的是真的,这次是意外,但你为什么不吃药?”苒汐的眸子凝重,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那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手里拿着一瓶药,她之前给沈梵开的,有很长时间了,但是药量几乎没少。
沈梵扭过头看,看见药瓶子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瞒不过,她也不打算撒谎,于是老老实实交代:“不想吃,太苦。”
她没撒谎,每一次吃这种药,她一连好几天嘴里都是苦的,吃什么都觉得苦,而且还会经常头晕恶心,行动和思考都变得迟钝。
“以后别给我开了。”
“沈梵,你不给自己退路,也不想给你妈妈一条退路吗?”苒汐盯着她空洞无光的眼睛,语重心长问她。
“她有别的小孩,不缺我。”
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去配型,如果成功的话,他大概率可以活下来。
苒汐知道,别的小孩指的是左韫,梁芸和她现在的丈夫生的一个小男孩。
她喉头一紧,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你还在自责,对吗?”
“我没有。”
“他的死和你无……”
“苒汐……”沈梵不想再和她说下去,低沉着声音,有点愤怒,“我这一次打给你,是因为你会保密,但不代表你可以干涉我的事情。你是梁芸找的医生,你应该去给她看病,不是我。”
“而且……”她闭了闭眼,“我害死的人,不止他。”
“你不用可怜我,有关这方面的情感都不要有。诺……”她掀开被子,动了动手和脚,示意她,“你看见了,我没死,活得很好。”
她伸出手指了指门,语气冷淡:“你可以走了”
她快压不住心里的防线了,暴躁得想把这里的一切都砸个稀碎。
苒汐知道她的情绪不稳,对她说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在这之前,她说的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她不恼火,只觉得心疼。
“你别这样……”她想再说点什么,缓和她的情绪,但还是选择了让她自己冷静。
“那我出去了,有什么事再叫我……叫别人也行。”
看见门关后,沈梵卸了力气,重新躺会床上,闭上眼睛。苍白的脸满是疲惫,透着虚弱,眼睫毛浓密细长,由于闭着眼的缘故,在灯光底下,留下了一点影子在她的脸上。
那一颗泪痣让她显得无辜又脆弱,小小的鼻子不断吸入和呼出气体,带着点并不平稳的鼻息,双唇也没有什么血色,看上去很干。
裴灼觉得,她可能需要一杯水。但他只是隔着门,透过窗子望她,并没有进去,也没有给她倒水。
她小小的身躯被被子包裹着,两条手臂伸出了被子,放在身子两侧,偶尔动一下手指。
在她把手背搭在自己眼睛上的时候,裴灼离开了,回了家,洗了个澡,拿了好几瓶酒,放在床边。
第二天,沈梵没回学校。
第三天,她依然没回。
直到第四天下午,裴灼终于在上体育课回教室摸鱼的时候看见了她。
沈梵穿着一件黑色的宽松外套,披着头发,站在走廊上。
“看样子,像是被罚站了。”郭迩见他看人看得出神,于是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裴灼眼睛不移,但抬脚踹了他一下。
远处的女孩正低着头,不知道看哪,风吹来的时候,把她的几缕头发打乱了,贴在她脸上,她用手指拨开,没一会儿,就又被吹乱,于是她又拨了几下,把头发夹在耳后。但几次三番,她直接烦躁地用手把所有又发都弄到一边,露出发白的脖子。
裴灼咽了咽嗓子,眼神晦暗。
郭迩被踹了一下,也不恼,继续在他耳边叽叽歪歪。
“哎,她是不是好几天没来学校了,怎么一回来就被罚站,嗯……真他妈惨。不过也对,要是我是老师,对这种没几天就消失一次的学生,一定罚得更惨。”
“说够了?”
“怎么了?这不聊天呢嘛。”
“不聊,赶紧滚。”
“切。”郭迩瞪他几眼,又还了他一脚,趁裴灼还没有反应时,溜了。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沈梵抬起头,刚想活动一下筋骨,就一眼望见了在看自己的裴灼。
裴灼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心虚,直勾勾地看她,而沈梵也像跟他较量般,眼神丝毫不闪躲。
她抬起头,他便看到了她的脸,第一感觉就是她好像瘦了点,脸型更尖了。
看了会儿,裴灼低下了头,光明正大地拿出了手机,手指在上面滑了滑,敲了几个字,然后把手机收好,再抬头时,沈梵已经不见了。
沈梵刚回到教室坐下,揉了揉有点酸痛的小腿,手机便振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
裴灼:[放学等我]
忘记是什么时候给他改的备注了,总觉得,在一堆没有姓名的手机号码里,有一个人名,应该会有点不一样,于是就随手改了。
她看了,然而并不打算回他。
这边,裴灼等了一段时间,直到放学,还没收到她的信息。他捏紧了手机,手背上的青筋显露。
一放学,裴灼就拿上了书包,到她教室门口堵她。
人潮涌动,女生们看见门口的裴灼,激动害羞怯懦伪装,有几个和裴灼不小心产生了身体接触的,假装不在意地走过后,激动得深呼吸,忍得脸红心跳。爱慕他也害怕他,不想被人看出端倪却是司马昭之心。
但是裴灼就像个无事人一样,静静地靠在走廊栏杆上等人,自动屏蔽掉了外界的声音和目光。
裴灼的出现,无疑是吸引了班里所有女生的注意力,包括沈梵。
她不解地皱了下眉,猜到他应该是在等自己,又无端地勾了勾嘴角,更加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
裴灼等得有点不耐烦,往她那个位置看了一眼,见人在磨磨蹭蹭收东西,想到自己在这等了她这么久,脸色一变,想也没想就大步进去一把拿走了她的书包,转身走了。
沈梵被吓了一跳,抬头条件反射地骂了声 :“操!”反应过来的时候,裴灼只留给他背影。
“裴灼!”
她站起来喊了他一声,但他没停。最后她只好跟上他。
女生们终于知道裴灼原来是在等沈梵,可是不约而同地嚼舌根。
“学没来上几天,这勾引人的手段倒是一套一套的。”
“看她长得那幅嘴脸就知道了,天生的骚。”
“呵~她连周科宇都没放过!”
“你说什么?”
“我前几天还看到她和周科宇一起去了饭堂吃饭。她看着倒对男生挺不屑,这脸天天装清纯,骨子里还不是个骚骨头。”
沈梵听到了点话,但是她没听见后面的,如果让她听见她被人这么造谣,她指定会以更恶毒的方式让她们闭嘴。
……
“你他妈给我站住!”
她实在走不了他那么快,这会儿已经气喘吁吁,没力气了。
但裴灼听不进去。
沈梵也不再说了,她不跟着他跑了,就这么停在那看他自己往外走。
觉察到身后的脚步声没了,裴灼终于停下来,往回看。
只见沈梵双手抱臂,头微微向上抬起,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她在等他走过来。
裴灼看懂了,也就随了她的意,走了过去。
他看见,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她勾了勾嘴角,很轻地笑了一下。
裴灼手里拿着她的书包,也没有还给她的意思,低头看进她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一点软绵绵的情绪。他于是想起那天她躺在救护床上的样子,莫名觉得不爽。
他转而瞧她的脸,语气隐忍,“这几天去了哪?”
沈梵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她还以为他不会发觉她这几天没来学校,她望着他的眼睛,眨了下眼,看不出说这句话时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在家。”她不想告诉他事实,也没必要,已经过去了。
裴灼知道她在撒谎,但根本没打算戳穿她,反而继续追问:“为什么不来学校?”
“待烦了,就在家待几天。”
“所以你就一声不吭消失?”他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冲,不知道自己再恼火什么,但看见她这样,他就是生气。
裴灼的这种语气,和梁芸的太像,她不喜欢,刚才的那丁点软软的情感顷刻间荡然无存,想着自己又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她心中堵着口气。
“关你屁事。”
裴灼一瞬间黑沉着脸,抿着唇,单眼皮底下的那双眼睛惊了惊,翻起波澜。
“你说什么?”
“关你屁事。”既然他想听,那她就再讲。
沈梵知道他被自己激怒了,看他一脸不爽的样子,她就莫名觉得愉快,倒是一点儿不怕他生气的样子。
裴灼一副生气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她特别爱。
但是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个人,有的是法子奈何得了她。
裴灼紧咬着牙,眼睛死死盯着她往外蹦话的两瓣嘴唇,几乎想把它们缝上。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沈梵的。
来电显示是辛愿,她毫不犹豫接通,但接听的人却不是辛愿。
传出来的是是一道男声。
“您好,请问是辛小姐的好朋友是吗?”
沈梵蹙眉:“我是。”直觉告诉她,辛愿出了事。
“是这样的,辛小姐在我们店里闹了点事,打烂了很多东西,她本人也喝醉了,不太清醒,所以我们就联系到了您,想请您过来一趟,处理好这件事,可以吗?”
“地址是哪?”
挂了电话,沈梵没了和裴灼较劲的心情,冷着脸对他说:“把书包还我。”
裴灼从电话中隐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想放她自己走,于是拿着书包的手紧了紧,还把它往后藏了藏,不让她抢。
“不还就算,留着当宝供起来。”说完她便要走,却被裴灼拉住了手腕。
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