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犹如北山风触不及南山雨。

偷敛微光却未敢直视高洁月亮。

不安的青涩年华里，韩澈只能站在晦暗不明的最深处，远远地朝她望。

彼时霍柏已经从一中毕业赴德国念大学，但假期归国的时候，他会出现在校门口。

住校生每两周会迎来一次大假，所谓大假，其实也只是完整的周末两天。当周授课于周五傍晚结束，无需晚自习。

或许是霍柏通身的Loro Piana成衣称得他气质过于出众，亦或许是停在校门旁的迈巴赫太扎眼，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对上届风云人物投去关注目光。

韩澈站在家里来的宾利车旁，顿感不香。

他没急于进车，而是站在马路牙子上看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苏栩背着她浅蓝色的书包，手上拎一个简易行李袋，站在霍柏面前说着话。

她似乎朝他摆了摆手，面上表情略微严肃，而霍柏，浑然天成的温润公子哥，浅浅地敛着眼，低眉对苏栩笑，春风化雨般略去了气氛中的不恰。

那时学校里早已流言四起，说霍柏与同班同学林清二人刚去德意志不久就结成了情侣，而留在国内的苏栩，自然而然地沦为了人们口中的第三个人。

韩澈听不清他们在交流什么，他生硬地站在那，用力憋住一肚子暗涌。

光明正大交女朋友是他，让苏栩隳节败名也是他，现在为什么还要公然在学校出现，令事情雪上加霜。

良久，苏栩似乎是没能辩得过对方，韩澈看见她手中的包被拿去了后备箱，然后她低头，进了后排。

迈巴赫驶出，韩澈也终于钻进了车，他背倚后排沉默不语，脑里全然是关于最近高三月榜的排名。

苏栩已接连两个月滑落榜一位置，期间学校课程她也经常缺席。人人都说她遭遇了失恋打击，一蹶不振，只小一部分理智学生认为病假条才是事件真相。

韩澈当然不希望她生病，但同时他也对她的柔韧坚信不移。霸榜者苏栩，绝不会为凡俗小事倒下。

只是为什么，她又上了他车，义无反顾跟他走？

别过脸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高楼建筑看去，韩澈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未如愿成功，反而一层寡淡苦涩缥缈而至。

*

那会儿韩澈已经沉浸在日日高强度恶补之下。校内时光他不再和哥们闲逛，一有空就躲宿舍看书，或钻图书馆刷题。放假回家是一对一老师全程跟踪指导，连最爱的网球都减少了训练频次。

然而高山险且阻，攀爬绝非易事，两个月下来，他的月考成绩只排到年级六十几，跟进校时期无异。

宋雅和韩源两个人却高兴坏了，安排了大餐庆祝。看着默不作声吃饭的儿子，宋雅疑惑出了声。

“阿澈，你这次考这么好，不高兴吗？”

“很值得开心吗？只是跟高一开学差不多而已。”

韩源道：“回到原本的成绩水平是第一步，我们对你再创佳绩有信心，来儿子，跟爸爸喝一杯。”

韩澈拿起装满可乐的杯子，跟韩源碰了下：“爸，两周一次的一对一课程太少了，我想增加。”

韩源掩饰不住的高兴：“行，加就加，你肯学爸爸就愿意花钱。”

班主任对于韩澈申请每周出校补习的申请很快放行，韩澈的成绩刷刷上来，课间表现也异常安静，他高兴还来不及。

韩澈本身意志力就极为坚定，外加一点就通，开了小灶后继续一路飞升。

而他们也于高二下学期迎来了双周考。

很好，他需要的就是不间断的测试，方便他不停去刷排名。

他那个舍友兼兄弟倍感孤独，向他诉苦：“澈儿，篮球你不打，足球也不踢，小超市都不想去，夜宵靠我补给，我问你，真的不打算当人了吗？”

“我这就是为了当个人。”韩澈说。

“你变了，你抛下我。”

“大男人注意嘴脸，夜宵要乌米饭，帮我带回来，谢谢。”

冰冷冷的脸说完便低下看题。

身披源源战力，他日所向披靡。

韩澈想当人，太想当个人了。

他要与她，顶峰相见。

然而，猝不及防的相遇却在他未登峰顶时悄然来临。

握着隐隐发颤的拳头，和张淼并排站在教务处反省的韩澈，遇见了前来领取获奖证书的高三学姐苏栩。

目光相遇之前，韩澈火速低下去头。

然而两个大高个子伫在墙边异常醒目，路过的苏栩情不自禁投去好奇一瞥。

老师一边整理证书资料，一边揶揄：“又是这两个，上学期没打够，今天演到了第二集，好在这次不是三比一。”

“三比一，我好像知道。”苏栩说。

老师：“是吧，连你也听说了。”说完他看向低头的韩澈，“不过韩澈，这一回可不是张淼先出手的，你最好有合理解释。”

低着头的高高少年，用青春期发育过后那种低沉嗓音回答道：“是我的错，我承认。”

老师道：“张淼，你也来说说，当时什么情况？”

张淼：“他说我诬陷他偷考，打了我。”

天知道在付出无数个日夜后获来成果的少年，在不断被冠以偷考之名的激怒下，内心有多激烈无助。

韩澈一瞬抬起头来：“我没有偷考，是我真实成绩。”

与此同时，苏栩仰起的清纯脸蛋映入他眼帘。

不驯的倔脸，在接触到干净视线的那一刹那，无故柔软了下去。

“你怎么证明？”年少气盛促使张淼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老师厉声阻止：“都站这儿了，还吵？”

接着他又缓声道：“年级排名最低时二百多，到这次前十，韩澈，你的确可以啊。”

老师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跟张淼雷同，且苏栩就站在那里，朝他望，一刻间，他繁复的情绪里某个念头奋力上涌，他要自证。

韩澈：“老师，有B卷吗？我可以在这里做全套的B卷证明。”

老师： “这次你打人在先，做试卷就能洗清了？”

韩澈：“因为正是张淼质疑我数学单科比他分高，才引发的打斗。”

这时候张淼转头看他说话了：“有本事你现在做，如果做出来依然比我高，我就服。”

老师登时起了趣味。

本来，半小时之前廊道里的那场斗架也不严重，最多归类口角之争引发的推搡，不到通报批评的程度。

“在教务处一比高下，才是前十高手应该有的样嘛。”老师说。

张淼：“好，如果韩澈成绩属实，我便收回之前的话，并向他道歉。”

老师看看韩澈。

韩澈迎战。

两张数学试卷平铺去了不同的办公桌上，老师递草稿纸和笔，然后问一旁的苏栩：“这会儿你有没有其他事？”

周六下午休息时段无安排，苏栩摇头。

“闲着也是打架，不如在这规规矩矩写张试卷，安排你们的榜样学姐监考。”说罢给苏栩一卷纸，“答案在这上面，一会你直接批改了，我现在要去为这俩肇事者拉监控。”

苏栩点头应下。

虽说从苏栩进门起，韩澈胸腔内的过速震动就没平息下来过，但专注很快在颅腔内占领高地，他低低埋下去头，投入进几何与函数。

墙上时针滴答行走，一个半小时不到，张淼交出了考卷。

韩澈仍在数字符号里苦算。

张淼站在苏栩旁边看他，得意面庞上升起一抹蔑视微笑。

苏栩开始按答案批阅。

十分钟后，韩澈也站起来，向苏栩递过答卷。

“好，请你们等一下。”

不知怎地，第二张数学卷批改结束的时候，韩澈在苏栩脸上，捕捉到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老师这时也返回了办公室，进门便问情况怎么样。

苏栩拿着试卷，展示给老师。

老师推了推眼镜，倏而，啧的一声抬眸瞅韩澈。

然后，他缓缓说：“张淼，145。”

张淼嘴角上翘。

随后，“韩澈——”

张淼眼神期待而紧张。

韩澈更慌。

“满分。”

“什么！”张淼的嘴巴从紧抿到扩大，仅用了短短0.1秒。

老师战略性咳嗽，道：“韩澈，你早点用这个方法证明不就行了，何必在走廊里动手？这事肯定是你不对啊。”

“是，我知道，我道歉。”

“但是…”老师看向旁边张淼，“监控里显示，张淼同学屡用言语刺激，蓄意激怒，相当不可取。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俩短期内二顾教务处啊？同学间比比成绩多好，成天想着比那野蛮力气，走上社会你们也要用这一套吗？”

俩一八几同时低着头。

“行了，在学姐面前丢人现眼也丢了，自证也证了，现在，韩澈道歉，然后写检查。”

“张淼，注意言行，禁止无端挑衅。”

圆满完成任务，苏栩提着获奖证书离去。

办公桌上写检讨的韩澈，趁着人未走远的间隙，悄悄抬起眼，偷看办公桌前宽大的窗户。

熟悉身影掠过明亮玻璃的瞬间，韩澈望见了那个侧脸。

小巧，精致，白皙，明媚。

与他那些百转千回，半明半寐的绚色梦境，稳稳重合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更的小天使小可爱小仙女小宝子，本章节有红包掉落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