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南桥上人来人往，桥下是潺潺流水，水上是各色各样的花灯，也有过路行人驻足停下欣赏夜景，其中最惹人注意的莫过于两位公子。一个身穿红衣，张扬明艳，另一个衣着淡雅温润如玉。

张文瑞站在河岸一侧，见孟明远脸色越来越沉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曲卓能劝上一劝。

但曲卓显然要辜负他的期待，看见孟明远摆不出往日神色他只觉得有趣。与孟明远初识时，孟明远便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神情，从不掩饰自己喜怒，谁知几年不见竟变了模样，整日挂着一张笑脸，看着温和可亲实则是个笑面虎。这副样子的孟明远才是他记忆中那个离经叛道，经常同自己切磋武艺的孟明远。

他又看向河畔处灯火阑珊处的宋舒棠和乌庚，可谓是才子佳人，一对璧人，想起孟明远先前所说不会喜欢对方，更觉滑稽，幸灾乐祸地想：你也有今天。不过好歹做过同门，师父又对他很是器重，还是象征性说几句好了。

“孟公子，看宋姑娘这么受欢迎，不知你作何感谢？”

孟明远本就觉得心中烦闷，听见曲卓的话后扯出一抹笑，上下扫视他：“曲卓，我看你这几日似是十分无聊，正好前几日郑叔来信说事务繁忙，你也许久没回去了，正好回去看看他。”

看着孟明远眼底寒意，曲卓立觉后背发凉，这哪是回去看望老头子，是让老头子把我扒皮还差不多，他退后半步赔笑道：“不必了，我都是开玩笑的。老……师父他贵人事忙，我就不回去添乱了。”

孟明远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见他没有迁怒的意思，曲卓继续挑战底线：“你说你约别人出来，怎么会走散呢？”

“你不明白，我有预感，要是我不去买花灯，那才是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孟明远表情严肃，回想起当时场景，宋舒棠语气和神色十分郑重，凭自己对她的了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曲卓见他如此笃定，心中更是想不明白，按理说孟明远有才有貌，家世清白，成婚了也不用伺候公婆，为什么宋舒棠就是看不上他？他眉头紧皱，想到一种可能性：“你坑人家了？”

孟明远困惑地看向他，反应过来他问的问题后在记忆中寻找，确定自己没有做什么事后谨慎道：“应该没有。”

“难道孟家和宋家有世仇？”曲卓提出猜测。

“自然没有，宋家只是朝中新贵，寒门出身，因为尚家才被接纳进京中世家，宋大人受陛下器重时孟家早已倒台。”孟明远逻辑清晰。

曲卓一脸无奈：“那或许就是宋姑娘有心上人了。”除此之外，他也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不会。”孟明远反驳道。

“你怎知不会？”曲卓凑近孟明远，压低声音道，“之前那刺客查出来了，如今是宋姑娘身边的护卫。”曲卓双臂抱胸，含笑看他。

但孟明远只是摇头：“那人我见过，不会是他。”

曲卓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喧闹的声音，到放烟花的时间了，众人纷纷找寻合适的地方。

“你不去找宋姑娘吗？这可是今夜最后一个环节了，错过了也不知道明年有没有机会。”见他依旧无动于衷，曲卓又接着道，“我记得在哪本书上见过，元宵夜的花灯和烟花都是要和心上人一起看的。”

“也不知道那位乌庚王子知不知道这个习俗，我看他对大夏文化挺感兴趣的，说不定真想娶个大夏女子，要是和谈成功，这也不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孟明远脸色微变，不等曲卓说完就径直离开，往河畔去。

*

宋舒棠正百无聊赖地听着乌庚说北狄的风俗，他似乎很有分享欲，碰上夏琦后便带着自己到河畔这站了许久，就算没人应答也依旧侃侃而谈。

但她快撑不住了，就算不用说话也得时不时点头，微笑，她觉得自己像店小二，还是没有工钱却有风险的那种。就在宋舒棠想着该怎么表达出自己不想待下去的想法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道黑影笼住自己。

她扭头去看，便见孟明远站在身后，自然地牵起自己的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道：“殿下，失陪了。”

宋舒棠被他拉着逆着人流一路往前，直到远离人群，看不见乌庚才停下。恰逢此时，烟花在空中炸开，虽然这里不是最适合观赏的地方，但烟花够多，总能看见一些。

孟明远松开手，退到合乎礼节的距离，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宋舒棠竟从里面看出几分委屈来，她避开孟明远的目光，抬头看天。黑色的夜空因为绚烂的烟花而绽放出光彩，那般耀眼的光芒虽然短暂却让人记忆深刻。

这种情景总能让她想起前世中那个她知道却不曾经历过的年代，对于那个时代，她总是向往的，那般耀眼的精神和信念是她毕生追求。

或许上天便是知道自己所想才让自己来到这个地方，虽然历史不一样，可是这些制度，习俗，文化太像了，可只是像，依旧有地方不同，不是一模一样。这些细微的区别将她抽离出来，告诉她，这里不是她的家乡。

就算出生以来就在这里又如何呢，这里不是她的家乡，她早就是孤家寡人了。她看向孟明远，他很好，可自己总归对这没有认同感，对于他的心意实在没法作出回应。

最后一束烟花在空中炸开，宋舒棠语气冷静：“孟明远，我不合适。”

孟明远对上她平静如水的眼睛，心中罕见地生出慌乱：“宋姑娘，你在说什么？”他装作听不懂话。

“你知道我的意思，”宋舒棠表情有些疲惫，“如果不想中断合作的话，你还是收了心思吧，希望公子好好考虑。”

宋舒棠向夏琦挥手，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主仆二人都很沉默，夏琦是因为不知情况，宋舒棠则再次陷入了沉思。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没那么排斥这里了，开明的父母，幸福的家庭，这些就算放在前世都是很不容易的存在，她接受了宋家，她以为自己也能接受其他。

可她错了，孟明远的心意让她明白自己根本就接受不了这里，她只觉得和这里格格不入。她想起了自己去道观的原因：逃避。就是很简单的逃避，她发现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所有的努力就像一场笑话。

可就算是笑话，她也还想试试。她不想让这里走上自己家乡的老路，那段日子太黑暗了，每次在史书上看到都令她触目惊心。

不管如何，总得先试过再说，过去是自己太过天真，以为通过教化便能让他人醒悟，如今才发现错了，好在为时不晚，一切都来得及。

之前再道观时她便试过了简单的原理，那些理论也是成立的，这个世界的物理学是存在的，她会把前世的理论带到这来，给历史进程添一把火。

虽然情况不同，但前世先辈们的奋斗经验依旧有自己可以借鉴的地方。自己会拿到权力，改变这个世道，宋舒棠在心里暗暗发誓。她看向天边的北斗星，明亮醒目，指引着迷途旅人的方向，就叫北斗好了，她想。

*

刚过巳时，路氏桂花糕便关上了店门，小二在门上挂上“闭店”的牌子。邻近卖豆腐的大娘好奇道：“小哥，怎么这么早关店呐？”

“今日厨子回家省亲去了，老板干脆放我们一天假。”说完，小二便回了店内，把门上最后一块木板也给关上。

豆腐大娘不由有些羡慕：“在这工作可真好，不仅每天只做半日活，还时不时休息，工钱还照给。”

路氏桂花糕二楼，一张四方桌旁坐着四个人，各占据一面。楼梯上黎盛几人正偷偷摸摸地趴着看。

“黎盛，你们干嘛呢？”

黎文的声音冷不丁从后面传来，惊到了趴在楼梯上的人。宿青听见响动走过来便见那几人疯狂地朝黎文比着手势。

“咳咳！”

见着宿青，黎盛连忙开口：“我错了，我这就去练功。”然后就慌忙跑下楼，其他人也作鸟兽散开。

黎文把手中糕点递给宿青后道：“我去招待夏琦姑娘。”

宿青点头，然后端着糕点回去，放到桌上后坐下。他右边是宋舒棠，对面是自己师姐黎冉，右边是师姐朋友夏侯晓。

师姐是师父唯一的孩子，天分高，就算不是年纪最大的，但大家都尊她为大师姐，师父去世镖局被关后更是她带着众人从困境中走出。夏侯晓家在江州，和黎冉的缘分源于一次走镖。

“宋姑娘，我知道你兄长在刑部任职，还望姑娘能帮我翻案。事成之后我定会报答姑娘。”夏侯晓言辞恳切。

宋舒棠心中考虑着宿青之前告诉自己的信息，夏侯家世代经商，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富商，只是得罪了江州当地的官员，联合其他商家做局才让夏侯家被查抄。

“夏侯姑娘，我兄长不过一个小小刑部侍郎，夏侯家得罪的可是江州刺史的女婿，恐怕……”

“宋姑娘，如果你愿替我翻案，夏侯家的家产分姑娘一半。”夏侯晓相信，这么动人的条件没有人可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