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漫过玉津,九天星光寥落。
舒凌负手立在宫墙下,一曲足够伤怀的琴音拨弄着她酒后敏感的心绪。
听得红鸾的回话,舒凌凤眸半觑,愤然拂袖离去,丢下一句话:“将人发去寺院。”
红鸾怔愣当场,苏韵卿又不是妃嫔,小小年纪把人丢去那地方,青灯古佛的,如何受的住?
圣命难违,哪怕是带着酒气,也只得照做。
当晚,茫然的红鸾领着人入了清风阁,将同样茫然的苏韵卿送去了后妃们养老的皇家寺院。好在红鸾念旧,没给人剃度。
翌日,昔日当红近臣被送入佛寺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萧郁蘅知晓后,生出一股子由衷的悲戚来,作势就要往宣和殿去给人说情。
乳娘清醒,将人拦了:“殿下三思,苏姑娘隐忍数月,你二人不曾相见。日后的事难说,若她有起复的福气,不需你劝;若她没有,你去了反倒让数月苦心白费,陛下疑心再起,于她的处境更是火上浇油。”
萧郁蘅顿觉无力,颓然地瘫坐在蒲团上,“乳娘,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很没用?”
乳娘瞬间怔住,赔笑开解道:“哪儿的话?殿下多虑了,整个千秋殿的人,都指望着殿下。就连苏姑娘,该也是念着您的。”
萧郁蘅眼底闪过一丝小火苗,低声道:“是啊,我说过,要护着她的。乳娘,去做碗酪浆,我要读书了。”
后来的两个月,萧郁蘅格外乖觉懂事,夫子频频夸奖于她,令舒凌心情大好。
八月初十是舒凌母亲的寿辰,萧郁蘅一早盘算好了,与乳娘定了个计谋,买通了钦天监一个小官,劝诱陛下往皇寺祈福斋戒,为母祝祷,孝感天地,可保国泰民安。
帝王于这些事,一般都是宁可信其有,只要财力允许,便会顺应操持。舒凌也不例外。
八月初五,萧郁蘅打扮的仔细,往宣和殿去主动给舒凌问安。
年岁渐长,规矩也多了,念着一月未曾相见,萧郁蘅懂事的参拜,“孩儿参见母亲,母亲福寿安康。”
舒凌瞥了她一眼,依旧是老生常谈,“求什么?”
萧郁蘅不满的瘪瘪嘴,“您能不能换个说辞?”说罢,她招呼宫人递上了一碟精致的“酥黄独”,甜甜道:“孩儿亲手制的,孝敬母亲。”
舒凌揣度的眼神戒备的落在萧郁蘅的笑靥处,若说这人无所求,她是不信的。
萧郁蘅举着点心却被人冷落,无奈之下,只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柔声道:“孩儿确有一事相求,听闻您两日后要去大相国寺斋戒祈福,孩儿多时不曾出宫,可否同去,也尽一份对外祖母的孝心。”
“几时这般懂事了?”舒凌淡然一问。
萧郁蘅故作委屈模样,嘀咕道:“孩儿除了贪玩了些,一直都是本分的。”
念及萧郁蘅最近表现尚可,夫子们的美言言犹在耳,舒凌沉思须臾,颔首应允,“准了,只要你心诚,当真熬得住吃斋念佛的清苦就成。”
“多谢母亲,敬奉神明的规矩孩儿晓得的。”萧郁蘅乐开了花,又捏了块点心,撒娇道:“您真不给面子?”
舒凌拗不过,接过抿了一口,嫌弃道:“太甜腻了,日后还是别与御厨抢差事,平白糟蹋粮食。”
萧郁蘅没想到这人说话如此直白,尴尬的抱着食盒又回去了,为了挽回颜面,还嘴硬道:“孩儿年幼,就喜欢甜的,御厨做的不合心意。”
舒凌一笑而过,当她稚子心性,懒得理会。
八月初八晨起,雾霭霜露低垂。
帝王的仪仗自大内深处鱼贯而出,虽说路途不远,但排场依旧庄重盛大。
仪式本就是做给外人看的。
清水泼街,扬鞭净路,禁卫清了御道。但是仍旧留了百姓在远处,给人一睹圣人天颜的机会。
舒凌不会放过一丝一毫拉拢民心的机缘。
一身绛紫色常服,显得她多了两分平易近人的柔和。
百姓夹道山呼,舒凌唇角微勾,一路上心情大好。
寺庙建在城西的山上,为表虔诚,舒凌下了御辇,拾级而上。
萧郁蘅处处小心,搀扶着母亲的手,言谈举止并无半分不妥。
寺庙的住持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这处佛寺与寻常的寺院不同,男僧人和女僧人皆有,分置于不同的院落。
比丘尼多是宫中的妃子,什么年岁的都有。失了圣眷,没了夫婿,便都要来此了却残生。是以院外一直有卫兵把守,与牢狱无甚区别。
今日陛下来此礼佛,念及她是女子,随行的还有萧郁蘅这样的小公主,住持安排了精心择选的几位比丘尼在旁待命。
离着主殿愈发近了,萧郁蘅的心脏“砰砰”乱跳起来。
若此番不能让苏韵卿出现,吸引了舒凌的注意力,她可就前功尽弃了。
也不知提前着人知会内应,管不管用。
舒凌端庄肃穆的由住持引着入了大雄宝殿,刚入寺院,自要先行礼敬。
一众随侍的比丘尼中,打头的是一个子比旁人矮了半个头的小姑娘。
一身灰色长衫宽松肥大的罩着身子,头顶亦然见不到青丝。
萧郁蘅一眼看去,吓得不轻,险些以为苏韵卿没了头发。好在她定睛一瞧,脖颈处还是有些碎发的。
舒凌敬香之时,一个小尼给人上前奉香,低垂着头,眉眼也压得很低。
舒凌自她手里接过香燃起,亲手插进香炉里,走完一应流程,转身便离去。
萧郁蘅心脏都漏跳了两拍,如此安排,舒凌的视线自是看见了苏韵卿的,可她竟毫无反应。
这便是帝王凉薄么?
她魂不守舍的跟人去了后院安置,因着失落随意寻了个由头溜去了外间,想去寻那个瘦削的苏韵卿。
此时大殿内的诵经声响起,闲杂人等不可入内。萧郁蘅远远的望着,殿外值守的皆是禁军,苏韵卿根本就是在坐牢。
后院禅房内,红鸾与蓝玉伺候着舒凌更衣。
舒凌略感好奇的随口询问,“方才殿内的小尼,朕瞧着怎么像苏韵卿那丫头?”
红鸾的手转瞬顿住,挣扎良久,对上舒凌探寻的视线,这才出言,“陛下,是您下令,命婢子将人送来佛寺的。”
舒凌似是不信,她全然记不得此事,“何时,朕无甚印象。”
好嘛。红鸾胆战心惊,好在她着人留意,保住了苏韵卿的一头乌发。感情这位那日酒醉,忘得一干二净了。
红鸾低声道:“是殿下生辰那夜。”
闻言,舒凌蹙了眉头,哑然良久,才轻声吩咐,“午后带她来见朕。”
“是。”红鸾轻声应允,与蓝玉四目相对,苦涩的闭了眼睛。
萧郁蘅对此一无所知,正在佛寺的满园翠色里愁的挠头。
住持大师慈爱的笑着走来,“小施主,凡事皆有缘法,无需如此。”
萧郁蘅诧异道:“大师知我心中所思所想?”
“知亦不知,不知亦为知。寺院清宁,小施主何不一览山色?”大师年迈,却喜欢卖关子。
萧郁蘅茫然不解其意,仍旧乖觉的回了一礼,换了个地方接着愁。
午间斋饭本就清淡,萧郁蘅因着忧思毫无胃口,四仰八叉的窝在床榻上,与房顶干瞪眼。
她不是个善于筹谋的,想出这样弯弯绕绕的计谋,还是乳娘从旁相助。眼下她是榨干了思绪,毫无应对之法了。
此刻,蓝玉去了看押比丘尼的地方,将苏韵卿要了出来。
红鸾后怕,是不敢去接苏韵卿的,推了蓝玉这个老好人出来。
苏韵卿不知是否因受了清净的佛法熏陶,眉目淡然,瞧着愈发清冷出尘,不近人情了。
瞧见蓝玉,她施了一标准的佛家弟子礼数,“施主。”
蓝玉五官扭曲,赶忙道:“姑娘啊,您可切莫如此说,一会儿见了陛下,记着你是个寻常女娃,不是小尼。”
见陛下么?被人如此磋磨,苏韵卿早已不抱指望。闻言,她只颔首,轻声如微风拂面,“是。”
蓝玉心里七上八下的,委实怕了她一会儿直接对着陛下来一句“施主。”
入了舒凌的禅房,苏韵卿垂着眉眼,叩拜一礼,一言未发。蓝玉揪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一身佛门衣裳入眼,舒凌看了觉得有些别扭。想起是自己的命令,只好隐忍下来,淡然道:“来此数月,有何感悟?”
苏韵卿沉吟须臾,云淡风清的话音不带任何情绪波动,“寂尘入门尚浅,唯遵师父教诲,知晓无常无我,无嗔无痴之理。”
舒凌不解,追问道:“寂尘?师父?你拜了何人为师?”
“贫尼法号寂尘,是归一师父赐名,亦在其名下修行。”苏韵卿淡然回应,眼底的眸光若一潭静水。
舒凌的面色格外难看,盯着苏韵卿的凤眸已然眯起。身侧的红鸾和蓝玉尽皆为这小人捏了一把汗。
苏韵卿的情绪倒是无甚起伏,她刚来时根本无法接受,啼哭一夜却也改变不了什么,佛经反倒给了她精神支柱。如今的境遇,最惨就是失了性命,一世不过如此,她看淡了。
至于归一前辈,乃是一位六十余岁的老宫妃,曾受册德妃,品行端正,在此处也颇有威望,没少周济苏韵卿。
作者有话要说:收满100加更一章,今日第二更~~~~
萧郁蘅:啊啊啊,我还要拉着小音音白头到老呢,可吓死宝宝了
苏韵卿:大笨蛋终于智商在线,救我一命,心底里给她画一朵小红花
萧郁蘅:本宝宝人美心善,护妻第一名
苏韵卿:那你替我暴打那个醉酒昏君一顿,我现在恨她恨得牙痒痒
萧郁蘅:不不不不不不,惹不起惹不起……况且以后你还得改口呢,怎么可以撕破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