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秦欢和左平桢不敢跟的太紧，金斫为人警惕，若是一不小心被发现，让他故意引到陷阱里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走着走着，秦欢见抬着曹帆等人的小喽啰早就没了身影。天狼还能依稀看见，但是，金斫呢？

他怎么不见了！

左平桢也察觉事情不对。

两人紧接着又走到一处树林里，已然没了天狼等人的身影。树叶繁茂，挡了些阳光，将那些个被兽夹夹死的动物尸体盖在树荫下。空气里弥漫动物的化尸腐臭味，迎风一吹，直教人泛呕。

庄秦欢若有所思后，“这不是他们走的路！”

左平桢同意点头，“树林里虽有路痕，却不明显，另外，寻常道路，不会放这么多捕猎用的兽夹。”

果然，没等两人四处寻找，金斫就找上他们来。他从一棵树上飞身而下，阴阳怪气道：“还想着是谁追在我们身后，苍牙铁面骑统领居然也学会了偷偷跟踪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哦，我差点忘了，你也当过土匪。我们是一类人。”

秦欢回怼他，“我们怎会是一类人？！兜兜转转，你还不是一无所有。而我，衣食无忧、百姓敬仰、皇恩盛宠，你奈何敢言与我相比？当真是不知廉耻！”

金斫似乎听不得‘一无所有’四个字，脸色瞬间黑青，恼怒道：“庄秦欢，你别以为你先前抓了我，这次还能把我抓回去。你和我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说得好听点，你是统领，我又成了土匪。你回头看看你走过的路，你手里沾满了比我还多的鲜|血人命。女统领？哈哈哈哈，也就是周秀昌和那个狗皇帝愚蠢，让你做统领？！”

左平桢嘲笑他：“你投靠天狼，难不成只是重抄旧业？欢儿说得对，你这种没有廉耻的人不配拥有什么。”

金斫上下打量了平桢，一时之间竟没有看出来是谁，“——你是？”他思量半天，才想起左平桢，“原来是你——你没死？！”

左平桢听得云雾，秦欢立即抢先道：“金斫，你若乖乖和我回去，我便留你一命。你若冥顽不灵，休怪我不顾当年情谊。”

金斫笑了笑：“情谊？你我之间的情谊早就烧死在安之，永不见天日。”

就在这时，一支穿云箭从秦欢后面飞来，左平桢眼疾手快，抓住她的右手，拦腰用力，顺手推开，左手拔剑，哐当清脆一响，箭打偏，落在两人身后的树上，躲过一劫，谁都没受伤。

秦欢和左平桢齐齐回望，天狼还保持着挽弓的姿势。

只见他咬牙切齿：“多日不见，二位这是又厮混到一起了？”狂怒之下，他也不顾得自己的箭有没有打偏，第二支穿云箭已经搭在弓身，等着蓄势待发。

天狼是安之寨主岳守广的独子，也是七年前秦欢和平桢当初最好的伙伴。

而今，天狼为什么会在艳阳山？究其种种因果，还要说道七年前安之寨主岳守广被人杀死之后的事。

安之是十方罪人和恶人的庇护所，既不属于京安的管辖地，也不属于戎丹和鹿陀，或者说，他们是依靠武力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

安之地形复杂，四围险峻，易守难攻。山崖更是遍地。可它的地域宽广，又多金石之山，草木旺盛。明顺皇帝多次征讨安之，久攻不下，去一次死伤惨重，每有侥幸，也不过是陷入了安之的圈套，犹如关门打狗之势。

到了夏狸坐上皇帝，不及父亲的野心。安之的人数抵得上京安的三分之一，真打起仗来，夏狸心里也没有谱，与其两败俱伤，不如两边和和气气的，只要安之的人不来侵犯京安的国土，也就罢了，不再发兵。

安之里有传言，说寨主岳守广也曾经是一个出色的将领，叛逃君主，挟持其妹，逃到了安之。

毕竟是个将领，带着安之和外界打起仗来，指挥有序，坦然以对，排兵布阵更是不在话下。

天时有地利，地利占人和。

后来一日，岳守广的人头被人割下。那人为了让京安天子与其加官晋爵，将岳守广的首级送到了紫宸殿上。安之一夜之间风云变幻，群龙无首，人命恍如蝼蚁。一场大火，从山上烧了起来，是夜多风，没有几天，整个安之就被烧的寸草皆殁。那些逃出来的，刚一出安之，便被京安的苍牙铁面骑打得措手不及。

只是带领苍牙军的，不是周秀昌，而是刚刚得了天子口谕的小将——庄秦欢。

庄秦欢将寨主岳守广的尸体，同样送到了紫宸殿上。

夏狸大喜。圣谕一下，秦欢披甲加身，带领苍牙军，绞杀了安之逃出来的人，余下手无寸铁之力的，后来皆关押在了临门典狱。

天狼视秦欢为亲姐姐，一直以来，庄秦欢在岳守广眼里，也把她当作是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没想到，有一日，他们之间会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仇敌不仇敌，朋友不朋友。

天狼性情单纯，一心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用他的话来说，仅仅是：

“我愿一世平凡。”

但是，出生在安之，注定他就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七年前，天狼的武功不及秦欢，被她三招打的已经趴在地上不能起身。念及他们是多年的好友，秦欢便放了他。谁曾想，天狼逃到北崇，与秦欢又撞上。她奉圣命前去围剿土匪，又放了天狼逃走。

老天多有折磨人的趣味，一晃几年，昔日的朋友又再次相遇。兵戈相见，心里各有苦闷。

第二支穿云箭势头要比第一支来的更加凶猛，庄秦欢被左平桢拉在身后，她的身体几乎要贴在平桢的后背上，熟悉的气息让她想到前生诸事，又看向金斫，不由得心有余悸。

天狼一来，金斫便自觉地走到他那边去。

“怎么，不理睬我？”天狼拳头握起，太阳穴的青筋也跟着跳起来。

庄秦欢瞥了他一眼，抱臂走在一旁，“只要你放了人，我可以像以前那般，放你一马。”

天狼心里憋屈的更加厉害，他从后背的弓箭篓里又拿出来一支长箭羽，狠狠道：“放了我？哼，庄秦欢你莫要嚣张，这里是艳阳山，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的朋友们，绝对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他又指向左平桢，“还有你——也别想活着回去！”

金斫在旁边添油加醋，“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除掉他们，永绝后患。三天后是老寨主的忌日，用他们二人的首级，以慰老寨主的英灵呀。”

天狼这些年每每想起父亲岳守广的死，都是心头不能拔掉的毒刺。听一分，刺一寸。若不能手刃杀父仇人，他也没有脸面再去面对父亲的牌位。

到今日，又见秦欢和左平桢二人毫发无伤地站在他的面前。如何不痛恨？

朋友？

亏他以前把秦欢和左平桢当成生平最牵挂的知己。

哪里还有朋友！

天狼的眼睛充血，眼角一滴泪缓缓落下，悲痛道：“金先生说的有道理，除掉他们，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慰我父亡灵。”

庄秦欢心里苦笑几声，天狼一定是还被蒙在鼓里，杀父仇人？谁才是他的杀父仇人，他还是未可知。

天狼的箭术在安之便是佼佼者，虽他不喜欢争高斗胜，这一身利索的箭术倒是极其厉害。百步穿杨已不在话下，三箭齐发，亦都能射中目标。连秦欢也自愧弗如。

他射第三箭，秦欢一个飞身旋转，羽箭落在她的二指间。不等秦欢稳住落地，第四箭已经悬在空中。

“庄秦欢——你去死吧——”天狼恨不得自己化作一支羽箭穿过秦欢身躯，为父报仇。

左平桢快速挡掉了飞来的羽箭。然而，他只担心这支箭会中伤秦欢，却没有注意金斫也从另一边扔来了一把长剑。金斫的目标很明确，不是指向秦欢，而是专门取左平桢性命。他在剑的对面，笑得阴暗，又似得意。

不要——

秦欢心里发出无声的呼喊。

——不要伤害他。

这时再挡已经来不及了，等秦欢双脚落地刹那，那支剑也恰巧刺中在了左平桢的左肩上。些许是金斫过于急躁的要取他的命。方才扔的有些颠狂，剑是冲向平桢的心脏，可是有些偏失，未及要害。

庄秦欢惊慌失措地抱住左平桢，不禁脸上变色，心里焦灼。此刻的鲜血不是流在他的身上，而是流在她的心里。

剑上涂有毒药，左平桢嘴唇不到半柱香深黑如墨，豆大的汗珠也滚滚落下。

“平桢，你觉得怎么样？”

左平桢难忍剧痛，声音微弱含糊了几句。秦欢颤抖着扶着他，“你说什么？我在听呢。”

此情此景，让秦欢不由得与前世左平桢死前的记忆重叠在一起，心慌意乱之外还有深深的恐惧。这份恐惧席卷而来，让她微感反胃，强忍振作须臾，就是不停的用手去堵平桢流淌鲜血的胸口。

“别睡！你别睡！别睡——”

左平桢声若蚊咛地呼喊：“欢儿………”

“我在这呢，我陪在你身边，平桢，你别着急，慢慢说，我都听着呢。你别睡，千万别睡——”

她让左平桢靠在树旁，尽量避免拉扯他，碰触他的伤口。

“生龙活虎的女土匪，怎么…可以随意掉眼泪呢？”左平桢用微弱的语气半开玩笑道。

她心头一暖，这句话，是七年前在安之，少年平桢安慰秦欢的一句。那时秦欢被岳守广禁足，又让庄泰去了极苦的地方历练一段时间。左平桢和秦欢两个像欢喜冤家一样的对头，见面不是争吵就是打架，偶尔，打的急了，秦欢让人就将左平桢关在牢里，不给他饭吃。

那是少有的一句，能从少年平桢的嘴里听到的好话，秦欢记了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