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在萧霁云的一声声着急的呼唤里，谢离衍终于于沉沉睡意中醒来。
他一醒来就打量起周围的模样，一间寝屋，布局单调。
“孤不是落水了吗？现下怎么会在这里？”谢离衍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萧霁云给他端过去一杯热水，他顺势接过饮下。
“殿下您不记得了吗？”萧霁云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谢离衍的神色，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落入水中之后的事情孤都记不清了。如今是过去第几日了？江南水患如何了？傅家小姐如何了？”
“殿下您问题还真多。我一个一个慢慢回答。
“您和傅姑娘一同落入水中失踪了四日，我们的人找到你们后就将你们各自带回了，你回这傅宅府又昏迷了一日，已经是第五日了。
“水患我们本就猜测是人为，眼下您一来江南，这扬州水患又自动好了，扬州影响着周边郡县，扬州水患一解决，周边自然无虞。只是您如今来江南，若是回京没有什么上呈，怕是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
“至于傅姑娘嘛，她就在这傅宅她原先的屋子里呢。听说还没醒过来。
“还没醒来？可有大碍？”谢离衍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脑袋里忘了些事情。
萧霁云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太子，坐在太子的身旁，“殿下，您是否知道傅姑娘此番为何回江南？”
“为何？”他甫一醒来，脑袋尚未清醒。
“因为您亲手下了懿旨给墨家，让墨敬淮迎娶傅姑娘。你和傅相已经达成共识，此刻若是反悔，傅相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谢离衍眯了眯眸子，垂下眼睫，淡淡道:“孤知晓了。”
“殿下，长久住在傅宅也不是办法，待您病好，我们就启程去扬州吧。”
若傅知湘是旁人的女儿，萧霁云都会支持谢离衍和她在一起，却偏偏是以顽固著称的傅相。
先不论陛下一定不会同意，单傅相一人就不是太子能够抵挡的了的。
数日后，姑苏城的一座酒楼里，三人在雅间嬉闹着。
“傅知湘，你这次大病一场可把我们俩吓坏了。这顿饭得算在你头上，小爷我可要点好些吃的。”沈云苏没个正形的瘫坐在椅子上。
何宁安一边啃鸡腿一边看着傅知湘，附和道，“就是就是，你这一病不起大半个月，我们俩每天在你家忙前忙后的。一顿饭不行，我得再想想你要怎么回馈我。”
“好，都听你们的。”傅知湘一手支着自己的下巴，一手拨着桌案上的花草。
沈云苏眉眼中敛去了几分放荡不羁，“怎么感觉你蔫蔫的，不是都已经好了吗？”
何宁安将鸡骨头吐在桌上的骨碟里，又夹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不忘咕哝:“我看哪，阿湘大约是惦念着她府里的那位郎君，心里早没有我们了。”
“郎君？什么郎君？傅宅里除了我那还有少年郎？”沈云苏摸不着头脑。
傅知湘闻言揪下花盆里的叶子，愤愤道:“我才没有惦念他，我只是不明白怎么有人住在我家离开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好歹也是共患难的情谊，怎么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
何宁安将糕点咬在嘴里，将咬不咬，沈云苏也呆愣愣地瞧着傅知湘。
因为太子身份特殊，未曾声张落水一事。世人皆以为乃是傅知湘一人落入水中，得沿岸百姓相救。
何宁安不知何时瞥见了谢离衍一眼，只以为是傅宅的远房亲戚。
傅知湘也就没有解释。
“阿湘，一个男人而已。我们姑苏城内这么多少年郎，别在意。”
傅知湘点了点头，也撕下一个鸡腿啃在嘴里。“你说得对。”
“好了好了，阿湘好不容易回来，又好不容易病愈，你们就不要讨论这些有的没的了。明日城南张家小姐抛绣球招亲，咱们去凑凑热闹。”沈云苏给她们二人一人夹了一筷菜，希望转移话题。
“好好好！这张家乃是富庶之家，此番招亲该是热闹得很。”
“这张老爷夫妇膝下仅有张小姐一人，老两口财产后继无人，眼下招婿也是为了百年之后有人照顾张小姐。”
何宁安和沈云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给傅知湘解释明日城南招亲盛况。
傅知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早把什么太子忘在九霄云外。“那明日万一我接到了绣球可怎么办？”
“阿湘，张老爷只是年纪大了，又不是傻了，明日男丁验过身后方能下场接绣球，女子只能在临时搭起的阁楼上远远看着。”
“那多没意思，我又不能参与抢的过程。”
“多大点事，让沈云苏去，他去抢绣球感受一下回来讲给我门听。”何宁安一把拍在他的肩上，眼中仿佛都已经看到沈云苏抢到绣球后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不可能！”沈云苏一把跳起来，“我父亲好歹也是江南知府，我怎么可能取一个末流的商户女。”
何宁安自家也是做生意的，听他这般说，不由得怒目而视，“商户女怎么了？我们商户女怎么你了？你官家子弟就高高在上，我们商户女就该低如草介是吧？”
“不是的，宁安，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云苏还没解释完，换来的就是何宁安摔门出去，一声“砰”将他吓得闭口不言。
傅知湘无奈地闭上了眼，“你们俩每次见面都吵架。我还以为这一次看在我大病初愈的份上能安分一些呢。”
“不是我想和她吵……”沈云苏自知理亏，却又小心辩解。
“云苏，你也知道宁安她先前因为商户女身份被退婚一事，从此对‘商户女’三字耿耿于怀，你今日还戳她的痛处。我知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她今日回家不喝上三坛酒就不是她了。明日被伯父瞧见，又少不了一顿板子。”
“我……我……那我现在去找她，和她道歉。”
看着好友先后离开此酒楼，傅知湘又坐回椅子上。
酒楼的窗户可以看见窗外的流水自西向东，一去不返，也可以看到石桥林立，游人不绝。
桥上步履蹒跚的老爷爷背着一串糖葫芦，用独特的姑苏腔调唱着叫卖。
傅知湘三步化作两步走，去掌柜的那里付了银子就出门追上了那位老爷爷。
“爷爷，我想要一串糖葫芦。”
“老先生，请给我一串糖葫芦。”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老爷爷高兴地应了声，将两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分别递给二人，收了钱后又高高兴兴地沿着河道两岸叫卖了起来。
“莫大侠，好巧，你也爱吃糖葫芦吗？”傅知湘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子，感觉吃糖葫芦不太像眼前这位能做出来的事情。
身旁的男子和她并排前行，将她护在内测，自己则是走在靠水一方。
“听闻傅姑娘去了长安，莫某人还以为此生都不会相见了呢。”
“我相信有缘自会相见。何况莫大侠盛名远播长安，即便我二人不能再见，我也可以在长安坊中百姓口中听到你的事迹。”
“哈哈傅姑娘说笑了。方才买糖葫芦是因为莫某新结识的一个小朋友她想要吃，莫某这才买给她吃。”
莫大侠为人爽朗正直，傅知湘随着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处破旧的草屋前。
“小花！叔叔给你把糖葫芦买回来了！”莫大侠在门口吆喝了一声。
屋内名唤小花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接住了糖葫芦，还假装大人的模样行了个礼。
小花的奶奶将二人带入屋内，用两碗热水招待二人。
“家中贫困，让公子姑娘见笑了。”老婆婆一边道歉一边忙着生火煮粥。
傅知湘低头看着那已经磕破了一角的碗，有些不是滋味。
莫大侠粲然一笑，露出嘴边的两个酒窝，“婶娘说得是哪里话，这热水分明很好喝。”
他将碗中热水一饮而尽。瞥见傅知湘身上的绫罗绸缎后，将她面前的碗也拿了过来，一口喝光。
“婶娘烧的热水都比别处的甜。”
瞧着身旁人耐心安慰别人，一副侠肝义胆的模样，傅知湘也被他感染，露出了笑容。
——
“方才在屋内，吓坏你了吧。”莫大侠一边划船，一边对着坐在船舱里的傅知湘解释，“婶娘家中贫困，还要照顾年弱多病的小花，我偶尔接济一下她就深感歉疚。害怕她过于自卑，我才将我二人碗中热水喝下，希望姑娘不觉得冒犯。”
傅知湘望着站在船尾用力划桨的少年郎，他的身后乃是一轮红日，映着少年愈发伟岸。
她摇了摇头，“莫大侠一心为民，我——自愧不如。只是不知，你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为何让小花喊你叔叔？”
游船随着船浆划过，漾起一道道波纹，涟漪轻掀。
“我十八九岁出去闯荡时，总是因为年轻气盛闯下祸事。如今出门在外，我都说自己是三十三岁，好时刻提醒自己要沉稳一些。”
“三十三岁？”傅知湘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是啊，我如今二十二岁，多说了十年阳寿罢了。”
“可是如此一来，旁人若是信以为真。岂不是误了公子姻缘？”傅知湘拨弄着腰间挂穗，随口一提。
“莫某人一日得见民生疾苦，便一日不会娶妻生子。我莫敬淮，将一生致力于惩奸除恶，为民为国。”
少年说此话时眼睛望着红日初升的方向，他也正如那冉冉升起的旭日，明媚耀眼。
傅知湘朝着他微微一笑，“嗯！我相信莫公子你必能做到的。”
只是莫敬淮这个名字，她隐隐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听过。
——
“羽翎，你可知晓娘为何带你回姑苏？”
傅宅后园，宋萋萋和傅知湘一同坐在后园亭子里，闲话家常。
“娘你只说是要给何伯伯贺寿，虽然我也知晓你必然是有别的安排。”
“羽翎所猜不差，娘此番回姑苏实际上是为了你的婚事。”
“婚事？”
“是，娘同你父亲商量过了，长安子弟多纨绔，又多和皇家有牵扯。如今陛下圣意不明，太子和煜王迟早有一场争斗。为娘和你爹唯恐你的亲事被利用，卷入朝堂斗争，这才想在姑苏老家给你说一门亲。”
傅知湘偏头望着宋萋萋，“那娘已经有人选了吗？”
“是，但是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思。”宋萋萋将双手叠在傅知湘的手上，打量起女儿的神情。倘若傅知湘不愿，他们做父母的也不好强求。
“其实我无所谓啦。”傅知湘向后一靠，手从母亲的手中抽出，躺在贵妃椅上，“不知道是姑苏哪户人家？”
“墨家。”
“墨家？”傅知湘皱了皱眉头，直起身来，“娘，你等一下我。”
她回屋翻出了一本线装书，又穿过淙淙流水，后院青松，百花竞相，才回到方才离开的位置。
宋萋萋招呼她坐下，又给她沏了碗茶。“这么冷的天跑来跑去，出了汗再吹了风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宋萋萋一边用绢布给她擦额上汗珠，一边派茵茵把炉子烧的旺些。
见女儿不说话，她才把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线装书上。
“娘，我在长安有一次逛书屋时，那里的老板送了我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