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日落之前，文晏总算是入京了。

那车夫将她送到城门口便走了，说什么也不再继续送，看着是被青淮吓到了。

文晏自然也是被吓住了的，不过入了京城便好了，他一个敌国细作，恐怕就不敢入京了，一旦她入京，他手中就把握不了自己的性命，想必也搅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但文晏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为何他会在马车上放过她一命。

罢了，她不再想他。

她迈入京城，京城繁华，四处是人，尽管夕阳已下，但夜市才刚刚开起。

在系统中调取了资料，她寻到了京城的房牙子，也就是现代的房产中介。

京城经济繁荣，人口大量涌入，并且，因为科举制盛行，许多读书人涌入京城考试，考中官后，自然也得有个安身之地，但房价又高，租赁房屋现象就更加普遍。

“叔，您看城角有没有稍便宜些的屋子，不要大，就两人居住，”文晏将银票递到房牙子手中，她谨慎了些，没敢说自己是孤身一人，“我夫君刚要进京赶考了，这会正愁无处去呢，倒也不用相看，我们着急入住，麻烦您了，”

房牙子抬眼打量这标致的姑娘，“自然是有的，就在城西，交了押金，你便可直接入住了，”

文晏坐着房牙子的马车一路到了城西。

她推门而入，房子的确小，不过她一人住足够了，“多谢了，这是租赁金，”

木门被关上。

文晏坐在不大的院中，仔细打量起四周。

夜已深，文晏倒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站起身，推开房门，点上蜡烛。

暖黄色的灯光立马照亮屋内。

的确如那房牙子所说，这里东西齐全，只不过桌子上落了点灰。

条件倒是不错，就是吃了地段的亏，房牙子说，因为这城西离哪都远，夜市、国子监、皇宫都在城东，与这些均在相反的方向，故迟迟没有租赁出去。

文晏倒是不介意，起早些就行，到时再租个马车，想来就够时间了，下学时倒是不急，她可以慢慢走回来，路过夜市时说不准还能吃个零嘴，晚上的时间倒是漫长，边走边背书倒也消磨了时光。

文晏安排好明日的行程便安然入睡。

翌日，因为生物钟，她自然醒来。

在院中的井里打起些水，洗漱了一番，便背起自己的书登学去了。

大约走了两刻钟，已能望见国子监的牌匾了。

文晏擦了擦额间细密的汗水，上前将司业大人的举荐信递给国子监守门的那人，“我是茫城来的文晏，是周司业举荐的学子，麻烦通报一下，”

那人转头朝里走去。

文晏一人站在门口，四处望了望，却见一马车摇摇晃晃停下。

那马车不似寻常，马车四面有丝绸装裹，黑金镶边，前角上挂着赤红的灯笼，随着车轱辘声摇摇晃晃，红色的流苏晃动。

“吁——”车夫牵拉缰绳，马车停下。

“晋王殿下，”旁侧跟随的男子将轿凳放置在石地上。

暗灰的珠帘被揭开。

有人弯腰出来。

那人身着一身藏青色的学子服，举手投足间一股矜贵之气。一双桃花眼，不笑时也微微上翘，鼻梁挺拔，生得极好，他薄唇微抿，唇色有些发白，一手掌半握成拳，悬在口前，另一手背在身后。

他抬起头来，隔着不远的距离与文晏对望了一眼。

有些熟悉的眼睛。

转瞬即逝，那人便迈步朝里去了。

晋王殿下？

是了，国子监极大，又位于这寸土寸金的地段，想来读书的也有许多高官贵人。

文晏在系统里搜寻这个人物，是琅朝的晋王——秦思淮，被送来此作为质子的，因着青淮的缘故，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离那人远一些。

既然琅朝会派细作潜伏在她身边，说明其并不甘心臣服于岚朝，这质子恐怕也是在等待。

文晏将自己的目光从他背影移开。

守门那人匆匆赶来，他将信件递回，“文姑娘请进，祭酒在劝诫阁等您，”

“好嘞，多谢，”文晏拎起裙摆，踏上石阶，往里走去。

她朝左侧看去，可见稍远处的朱窗内，有一群学子在诵读诗书，耳边可闻朗朗书声。

又往右侧看去，便可见明晃晃的牌匾——“劝诫阁”。

想来是这了，文晏脚步一转，朝右侧走去。她敲了敲敞开的门扉，朝里望去。

却又见那晋王殿下，坐在祭酒旁的椅子上，双臂搭于扶手上，自然下垂，闻见敲门声，他也侧头望向文晏。

再次对视。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是周司业举荐的文晏吧，快些进来，”座上的老者面露慈祥，朝着门后的文晏招招手。

“是，是的，”文晏跨过门槛，站在桌案前。

“坐下吧，恰你二人都是今日来，便一同说了去，”祭酒手臂向下一挥，示意文晏坐下。

文晏点点头，仔细听着。

“国子监规矩众多，想必你们也知道，”

“按时登学，完成课业，是你们基本要做到的，还需注意同窗之间的友好相处，待会便与助教去上课吧，”

“这是你的学子服，”祭酒将那藏青色的衣服推至文晏面前。

文晏接过，低声应好。

“周司业命我多照顾你，你可在京城找到了住所？”祭酒关切的眼神望向了文晏。

文晏有些受宠若惊，回道，“已找到了，在城西，祭酒大人不用担心，”

旁侧的人耳朵微动。

“那便好，”祭酒将目光移到另一人身上，“晋王殿下，若是有不习惯，及时告诉老臣，”

对面的男人颔首，握拳在嘴边轻咳两声，“多谢祭酒大人，唤我思淮便好，不必如此拘谨，思淮会尽量不给您添乱子，”

“殿下真是折煞老夫了，哪有什么添乱不添乱的，殿下多注意身体才是，”祭酒接话，“那二位便去吧，”

文晏跟在男人身后走出劝诫阁。

助教在两人前面带路。

走进课堂。

上面是博士在讲学。

助教与博士示意，便将二人交予他。

“这位是琅朝晋王秦思淮，这位是保举的将军府文晏，往后与诸位一同学习，”博士简单介绍二人，便让他们坐在最后面空余的位置。

文晏自知身份不如秦思淮，便跟在他身后，挪着小碎步跟着。

这晋王殿下似乎患有隐疾，初见时就觉他面色苍白，方才祭酒还提醒他注意身体，连走路也这般慢，当初在学府时也听那些男同窗说过这质子，病弱如小娘子，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文晏也不急，慢悠悠地在他身后跟着。

忽地，男人脚步微顿，上半身转了个角度，回头望她。

文晏庆幸自己没晃神，不然就一股脑撞上他脊背了。

秦思淮的眼里带着探究。

二人已经踱步到空出的桌案旁边，文晏反应过来，他眼神似乎是在询问自己要坐哪边。

文晏嘴角勾起些弧度，指着靠墙的桌案，朝他微微颔首，脚下方向一转，便坐下了。

这晋王殿下人还怪有绅士风度的。

文晏没再看他，点了点前边同窗的背，低声问道，“这位同窗，博士在讲何处？”

“《尚书》中的五子之歌，”前面的是位男同窗，他回过头来回答文晏。

“多谢，”文晏回以感激的微笑，低头翻书寻找。

国子监所学速度是要比无涯学府快一些的，毕竟国子监从第一年便开始学习四书五经，而无涯学府在第一年则花更多的时间在德智体美上。

果不其然，文晏又多出些需自己学习的内容，看着前面他们已学完的大半本书，文晏暗暗叹了口气。

罢了，左右都是要学的，有系统的译本，倒不用担心，多花些功夫罢了。

国子监的学习生活比起无涯学府要枯燥许多。

但循环往复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些。

国子监每日要求背三百字文章，每日早晨检查背诵情况。

下学后，文晏沿着回家的道路慢悠悠走着。

怀中抱着书，借着还未落的灯光，她偶看两眼，大多数时都在心中默背。

忽地旁侧有一摇摇晃晃的马车经过。

夏夜的晚风吹起，惟裳吹起，又落下，文晏看不到里面人的脸。

直到马车停下，秦思淮揭起惟裳时，她仍低头背书。

“文同窗，你步行回家吗？不若我送你一程，”秦思淮的声音将文晏的思绪从《尚书》难懂的文章中拉了出来。

文晏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她抬手在胸前指了指自己。

秦思淮颔首。

“多谢殿下，”文晏低头道谢，“倒不顺路，不必麻烦了，我走回去便好，”

“送至宫门前，你少走一段路也是好的，”秦思淮又说道。

“啊？”文晏以为自己拒绝的口吻已经十分明确了，不顺路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却未想到他还挺热心。

有些不对劲。

“不必了，回去路上时间长，恰好可以背背书，就不劳烦殿下了，”文晏作势拱了拱手，便继续走向前了。

秦思淮放下惟裳，轻笑，她倒是没变，他轻声唤起车夫，“罢了，走吧，”

马车再次由旁侧越过文晏，这次没再停下，车轱辘声混在人群中，渐渐远去，文晏松了口气。

这晋王殿下的眼睛总给她一种青淮的感觉，可青淮功夫极好，又怎会这般体弱多病，声音也不大相似。

那苍白的脸，倒不像是装的。

再说，琅朝质子作为来客，虽受尊敬，但人身自由却被限制，怎得空去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