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好像不太对劲。

黑崎歌希感受着对方从背后射来的目光，倒没感觉像是针扎，只觉得无比别扭。

她不是没有被别人这样盯着过，实际上那种紧张中带点欲言又止的态度，她以前经常见到。但她不理解，为什么每次在她自称「低血糖」、将身体拜托给越发可靠、跟保健室的老师越混越熟的萩原研二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变得特别不对劲。

……简直像是他的好友要被她糟蹋似的。

其实萩原研二最近也不是特别正常，但在某次她杀完虚、回到身体后，一起回教室的路上，他明里暗里地向她确认过她跟本地暴力团没有、也没有过关系之后，他就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虽然但是，以前澄清她不是不良少女的人是他，现在怀疑她可能是暴力团的人也是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怪。

所以说松田也是因为怀疑她跟违法犯罪有染，才用那种怪异的目光看她的？可是明明萩原都正常起来，为什么松田还是那样？他该不会以为好友受到她的蒙蔽欺骗了吧？

虽然她是有些秘密，有着危险的工作和不能为普通人所知的特殊身份，但萩原明明是自己主动凑上来的，又不是她因为什么目的主动接近，就算他上当受骗，也是自讨苦吃嘛，跟她有什么关系？

果然还是像一直以来的应对方式那样，放着不管就好了……一点也不好啊！松田阵平那家伙已经不能算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是自称是她朋友的家伙了！

真是的！

在艰难忍耐了两周之后，黑崎歌希终于犹豫够了时间，下定决心，决定在隔天的午休时间把人叫去天台私聊。

她又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沟通的人设，对她有什么意见、或者有什么问题直说不好吗？那个松田阵平又不是计划告白的软萌小姑娘——决定了，就用“我没有抢夺你青梅竹马的打算”这句话做谈话开端。

然而在她发出邀请之前，来自萩原的邀请却先送到了她面前。

“黑崎酱，今天也没有社团活动吗？”

已经到了放学时间，正在收拾书包的黑崎歌希抬起头，在给出「确实没有」的答案之前，先依次例举出了他们社团又一天没有活动的理由：“虎杖同学放学要去医院，暑假之前都无法参加活动。六道同学入社的时候就表明过不参加日常活动。松田同学最近放学后要做兼职，只能留校半小时，这点萩原同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说到松田的时候她的语速不自觉放慢了一点，说到兼职的时候又放慢了一点——她差点都忘了，先前汽车修理店因老板自首而闭店，萩原因此失去了兼职的工作。

虽然她有听说萩原父母接手了那家店，但距离正式开业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怎么说呢，她也不是觉得自己该为对方失去工作负什么责任，就只是……只看在对方这段时间任劳任怨地翘课帮她运送身体、又不对她的间断性突发恶疾问东问西的优秀态度上，感觉自己应该适当做一点表示。

……比如说下次回空座的时候，问问石田龙弦有没有高中生也能做的短时兼职，一个周末完成的那种。

对于黑崎歌希给出的回答，萩原研二表示理解并接受，他当然是知道这些前提才会来找她的：“那黑崎酱呢？黑崎酱也有特别的安排吗？”

“回家写作业而已。”橘发女孩拉上挎包的拉链，站起身来，一副「你要是想叫我去哪、那我们这就出发」的架势。她在白天已经斩杀过两只虚，顺带着魂葬了四个幽灵，完全超过每日计划的任务量，晚上的兼职不做也行，“有什么事吗？”

“嗯。”萩原研二应了一声，相当认真地望着她开口，“黑崎酱可以跟我去一趟社团活动室吗？”

虽然直觉是对方有话问自己——说不定还跟之前的暴力团话题有关，但黑崎歌希还是佯装一无所知地随口反问道：“你不是有活动室的钥匙吗？”

结果对方也没有找借口，一口承认下来：“是呀，但我有一件事想问黑崎酱。”

黑崎歌希耸耸肩。

“那走吧。”

跟组团共进午餐的女孩子们道过明天见后，黑崎歌希拎着包、与看起来有些心事的萩原爬楼梯到四楼的灵研社活动室。

在她去挎包深处寻找钥匙之前，身旁的少年已然先一步打开了门锁，等两人进去之后又从里面将门锁上。

看来是有很重要的话说。

她将挎包随便丢在椅子上，便走到窗边，撑着窗台跳了一下、轻巧地坐了上去。

前不久某天放学时下雨，她没有带伞，就在学校的活动室里独自留了一会儿。趁着闲来无事，给房间改成了自己喜欢的格局，把原来靠窗的桌子都堆到了房间中央，又把被小书架占满的窗台全部收拾干净，将整扇窗户的采光都空了出来。

才有她现在这样背着光、映着温暖的夕阳余晖的美妙构图——她最近相当喜欢夕阳。

“想问我什么？”周身氛围暖洋洋的少女开口，大概是因为周围光线的影响，她像往常一样平淡的声线也听起来温温柔柔的。

萩原研二也放下挎包，却没有坐下，只是在距离她将近一米的位置站定，用了几秒钟组织语言。

面前的女孩看起来与普通的高中女生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加纯粹可爱。窗台对于她稍微有些高度，她单手压着裙摆边缘，肆意晃着挨不着地的小腿，看起来轻松又惬意。

但是……

“周末的时候，我去探望了太田先生。”他开口说道。

黑崎歌希愣了一下，她一开始没有想起来自己认识这样姓氏的人，直到听见对方补充上后续的定语——

“是黑崎酱也见过的、汽车修理店的店长。”

“……诶？”

这个单音节蕴含的惊讶是货真价实的。

对方不该知道她曾身处「抢劫案」现场，也不该知道她曾见过那位自首的店长，可现实是对方向她发起暗示，而她能立刻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你都想起来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黑崎歌希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可能性更大的选项。既然萩原去探望了那个人，那完全可能是曾在医院与死神状态的她交流过太田店长、告知了他当时的真正情况。

而她刚才情急之下吐出的句子，彻底坐实了她想要隐瞒的事——

“果然是这样。”萩原研二低头望着她、拧起了眉头，语气却没多少被欺骗的恼怒，甚至比她还要平静，“黑崎酱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有倒是有，比如说「你能不能自行忘掉这件事往前看，我才刚刚在心里夸过你不爱刨根问底，就别让我再一次掏出记忆置换器了」。

黑崎歌希歪了歪头，虽然心里已经在抱团打滚，但脸上还是无所谓的模样，反问道：“他都说了什么？”

“店长没有说出什么与黑崎酱有关的秘密，他就要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很快就会被送检。”萩原研二回答，“他只是拜托我、向我一位橘色短发的女性朋友道声谢，说是多亏她的话，才让他终于鼓起勇气、承担早该承担的罪责。”

“……所以你想起来了？”

“不，完全没有，只是觉得奇怪、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他说，“在我的记忆里，店里发生抢劫案的时候，我应该正和黑崎酱在一起，站在你身后、惊讶于那么凶神恶煞的暴力团大哥竟然会向黑崎酱恭敬地土下座。”

……原来如此，他的记忆竟然被替换成了这样。

也不知道暴力团大姐头跟市区出没的北极熊哪一个更离谱。

“不仅是我，黑崎酱应该也注意到了，最近松田总是盯着你看。”

……她是不是现在就从包里掏出新的记忆置换喷雾比较好？

“他也出现了自己难以置信的记忆，除此之外，他应该还发现了些什么吧，却同样难以相信，才会一直对黑崎酱欲言又止。”

“那段记忆出现在松田在黑崎酱家里醒来之后，而我的记忆同样与黑崎酱有关，我认为两者之间一定有些关联，而黑崎酱可能恰好知道真相——”

“而现在我有了新的推测，虽然是很离奇的想法，但福尔摩斯曾经说过，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么难以置信，但那就是真相。”

萩原研二轻轻叹了口气，微垂着头、比刚才更加认真地对上了黑崎歌希的眼睛。

“是黑崎酱你、用某种方式，替换了我们的记忆吗？”

……不妙。

黑崎歌希咬住了舌尖。

说不出话。

看着对方的眼睛，她说不出嘲讽对方异想天开的话。

“那个是……”

地面忽然摇晃起来。

震动幅度不大，但还是成功吸引了对面少年的注意力：“又是地震？”

而这种感觉，黑崎歌希再熟悉不过——那当然与地震无关，而是米花市相当多发的灾难源头，是「虚」。

距离……非常近。

甚至说就在她背后。

“抱歉，萩原同学。”黑崎歌希从窗台上跳下，在对面的少年意识到之前，已然从他的身侧绕过，来到自己的挎包旁，掏出了作为死神代理居家旅行必备的喷雾罐，“话题到此为止，希望你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在开始战斗之前，她必须先把身边的小麻烦解决掉。

“等一下！”在察觉到她的意图后，一直都表现得相当平静的人，脸上终于浮现出异样的神色，“将心比心，黑崎酱自己也不想被塞进莫名其妙的记忆吧。”

黑崎歌希的动作顿了一下，望着对面难得有些恼怒的少年，她带着一丝丝心虚解释道：“跟上次用的装置不一样，这个是新品，替换的记忆应该非常完善，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但也只是「应该」的程度，毕竟她没有亲自试过，修改记忆的小玩意对于她那种程度的灵压毫无作用。

萩原研二继续劝诫道：“可无论多么合理，虚假的就是虚假的，永远不会成为真实，黑崎酱明明自己十分清楚。而且就算不修改我的记忆，我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黑崎酱的秘密。”

他说的对，她也相信他的诚实，但这并不足以让她回心转意。

眼看对面的女孩再次握紧了喷雾罐，萩原研二加快了语速：“实际上，我提前为今天与黑崎酱的会面做了准备。”

“准备？”

她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是的，我留下了书面信息提醒自己，如果在我的记忆里，今天放学后、我没有跟黑崎酱谈到相关话题……”

他的声音略一停顿，黑崎歌希的呼吸也跟着一滞。

“那下一次，黑崎酱再因为「低血糖」翘课的时候——”

……嗯？

他想怎么样？

“我就把黑崎酱的身体交给保健室的老师检查，用录像机记录下老师从给黑崎酱做紧急心肺复苏、到放弃后宣告黑崎酱死亡的全过程，然后以哀悼怀念同班同学的名义公开到网络上。”

嗯嗯嗯？这人怎么这样？

窗外虚的嘶吼声已经传了过来，形势刻不容缓，黑崎歌希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一把将喷雾瓶扔回挎包，接着迅速跑出门、向天台的楼梯直冲而去。

可恶！算他狠！

作者有话要说：·诶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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