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壶中茶水所剩不多了，段阡玦看着，便起身道：“师尊，这茶快要见底了，弟子去添满。”
炉下火烧得正旺，炉里，水突突地冒着泡。段阡玦提一满壶回来，恍惚间见鹿玖归低头，手心正捧着什么东西。
浅浅的清香飘散开来，段阡玦不愿上前打扰，可又急不过想一探究竟。
将茶壶搁置在案几上，悄悄从她身后探出头，段阡玦轻声道：“师尊？”
垂眸望去，窥见鹿玖归指间回环往复地绕着一根红线。
那红线的末梢，是朵白玉做的莲花。
细细看来，水佩风裳，竟有涎玉沫珠之景，可谓精巧得很。
“这是何物？”
良久，鹿玖归抬眸对上段阡玦的目光，回答：“倘若我说故人相赠，定情信物而已。”
她好像很想知道，段阡玦听后当如何感受。
唇间微张，段阡玦胸口好像有什么堵塞，喉咙隐隐作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但鹿玖归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似乎没有瞧出段阡玦是在愣着。
“师尊所言故人，想来与弟子并无干系。既是旧事，应是不便打扰了。弟子告辞。”
那道白衣如雪，转瞬便消失在转角，没有停留半步。
怎的……近日越发心烦了……修炼也定不下思绪来……
即使面对的是自己，她也不愿承认，总是归咎于有关仙骨的不适应。
段阡玦回到了自己房中，本是欣喜，却兀地又笼罩上一层阴霾了。
她倚窗而立，手执一青瓷茶杯，玉葱指微翘，肌肤胜雪，纤手骨节修长有力。皓腕之上佩着太虚环，暗红微沉，银光轻闪，两相适宜。
深灰色的中衣袖袍滑落，纯白外衣袖口处的褶皱被抚平，不明显的，银色纹线巧妙修饰，远观透出明媚却又隐逸之感。
窗外是明月高悬，风也沉寂，云也沉寂。
卧在榻上，段阡玦就空望着槛外月明，没有言语。
忽然有一滴泪划过。
是她不知怎生的痛意划过。
九茫山没有鸡鸣声在黎明响起，但如果是在离山谷不远的地方，常常能闻得风飐竹枝的簌簌声。
那是自然的灵气在游荡，没有什么节奏与旋律，清脆悦耳。在风的轻声呼唤中，花草树木、鸟兽虫鱼都从沉眠中缓缓苏醒，舒展身姿，给天地间增添了些许生机。
清晨，和煦的阳光从敞开一半的窗斜射进来，空气被金叶菱淡淡的残香晕染得清新，又有暖暖的味道。
时辰尚早，段阡玦便去叩响了鹿玖归的房门。
半天无果，她还感知不到一点儿动静。
“走吧。”耳畔传来一个触人心弦的声音，段阡玦回头一看，鹿玖归在石阶下朝她伸出手。
似是厌弃般停顿了片刻时间，最终她还是毋庸置疑地搭了上去。
指尖温凉的触感让她心安。那段日子随时会遭到追杀，她倒真想没日没夜地赖在师尊身边。
南苍谷坐落于九茫山最南端。一入山中，放眼皆是连天的苍苍古木，但没有缘由地，灵兽鲜少出没。
这一次，两人没有循规蹈矩地从山口进入，而是从天而降时就掉在山谷里。
当然，实际上只有段阡玦是掉下来的。
方才初到南苍谷上空，她本欲抽调灵力唤醒仙骨，先探方位。谁知一个不留神，被瘴气所伤，就直直地掉了下来。
鹿玖归也没让她摔着，像着前几次那样，冲下去接住了段阡玦。
未等鹿玖归开口问询，她自己从她怀中跳了下来，道：“属实倒霉了。不过此地恰好，是南苍谷的正中心。”
“走哪条路？”
面前三个岔路口，向着西、北、东三面延伸过去，不见尽头。
蹲在地上，扶着头，闭着眼，段阡玦半晌后给出了答案：“西边。”
两人安静地在小路上缓步前行。
南苍谷绿荫葱葱，荒草萋萋。几条稀疏的小路断断续续地连成了一些通道，不少地方都是要在杂草丛中艰难地前行。
亦真亦幻的虎啸声，在西边的山头响起。
走在其中，段阡玦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眼前这条泥路已经走到尽头，拨开一丛半人高的杂草，二人继续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
忽然，旁边的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地近了。
不消说，是灵蛇的穿行声。
段阡玦召出短刀，紧紧握住，随时准备迎战。
可那声音一会儿就消散在空灵的山谷中不见了。
两人都意识到不对，预感那灵蛇要做出什么举动。
然后只惊讶地听到一声惨叫，叫声……是什么灵兽发出来的。
“奇怪，据我所知，寻常灵蛇品阶难登上平云境，怎么南苍谷里，还有灵兽能被它欺负？”段阡玦念叨着。
“去看看。”鹿玖归好像从惨叫声中辨认出了什么，快步往动静传出的地方走去。
鹿玖归大步流星地走着，段阡玦在后面追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那小狐狸看上去年岁还小，资质尚浅，体内蕴含的灵力却是相当恐怖。
它泪眼汪汪地朝两人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许是年岁小的缘故，它眼中没有狐族中司空见惯的妖媚，还有几分可爱之色。
正当段阡玦感叹，这年头出来，自己的修为都不如随随便便捡到的一只灵兽之时——
一向生人勿近的鹿玖归俯下身去，将雪白的一团毛茸茸抱了起来。
“一点儿都不怕生呢。”段阡玦心头气愤师尊抱的不是自己，但还是凑过脸去，喃喃道。
她看了看伤口流出来的血和印记，应该是一条有剧毒的灵蛇。
怪只怪这灵蛇的种类特殊，毒性太强。不然修为悬殊之下，就是任由它咬上十口，也伤不得这小狐狸分毫。
手中灵力疾速凝聚，一个方圆半丈大小的金色光团浮现，把白毛小狐狸包裹在内。
小狐狸蜷缩成一个白乎乎的绒球，巴掌大的小脑袋耷拉在两只前爪上，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昏昏欲睡。
金色光团内灵力流转不息，白毛上沾染的斑驳血迹被鹿玖归的灵力一点点地洗掉，连同伤口也愈合了大半。
“剩下的便要依靠药草了。阡玦，你去寻一些回来。”
段阡玦方才看得出神，她总有一种错觉，私下里偷偷想着自己当初被师尊所救的场景，是不是也像这样子的。
胡思乱想. jpg
她嘟着嘴，装作委屈巴巴：“药草？师尊，我不会认药草啊……”
鹿玖归起初不信，盯了她片刻后未有瞧出一些端倪，又想起了什么，摇摇头：“也罢也罢，为师倒是忘记这一条了。”
段阡玦：？哪里会有忘记这一说？她原先……是和师尊说过的么？
她将光团移到段阡玦手上，神色放得柔和起来：“我去就是。”
下一瞬，她就消失在了段阡玦面前。
没成想，要不了一柱香的时间，鹿玖归就再度出现了，远远地走来，衬着草色郁郁青青。
鹿玖归惯来是这样，离开得悄无声息，回来得也无声无息。
“你别动。”她捡来两个石块，注入些许灵力，“咚咚”地敲打着。
待药草被石块的尖锐之处磨成粉末和草浆，鹿玖归才把盛装的器具翻找出来，缓缓地往它伤口上敷着许多。
小狐狸发出几阵低微的□□，等她停下，它懒懒地舒展了一下四肢，然后又用大眼睛盯着鹿玖归。
纤手探出一缕灵力，只轻柔地在它脑袋上点了一下，那小狐狸便睡着了。
段阡玦：捂脸. jpg
察觉到段阡玦不同寻常的反应，她轻笑出声：“怎么？你喜欢？”
段阡玦心里默认了，嘴上却也还是硬的：“没……没有，分明是师尊喜欢，又要赖上我……”
“哦？是吗？”鹿玖归一手托着熟睡中的小狐狸，另一只手撩开发丝，勾人的笑意还含在烟墨色的美眸里，就这般注视着段阡玦，不曾移开眼。
或许，是她移不开眼了。
对视了一会儿，段阡玦还是撑不下去了，红着脸扭过头去。
什么啊！怎么会是她脸红！
眸光一亮，她内心挣扎着跑开一段距离，继续赶路。
鹿玖归难以置信，今日竟是有眼福了，见到自己那不苟言笑的小徒弟害羞的模样。与这白毛小狐狸……倒还真有几分相似呢。
于是她也不迟疑，一个闪身穿过空间，两三步的瞬息便跟到了段阡玦身后。
一只手臂揽住段阡玦的腰，清香萦绕在她耳边，呵出的热气袭来：“南苍谷毕竟也是在九茫山中，凶险得很呢，若被那灵蛇咬住的是你，怕是要耽搁许久了。”
“不会耽搁的。”段阡玦面上没有波澜了，吐出几个字。
“为何？”
“若咬住的是我，师尊当如何？”段阡玦一字一顿地说道。
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段阡玦又道：“若是师尊愿意与我多亲昵一些，便抱着我赶路就是。师尊身上的香，弟子喜欢得很。”
这一回，换是鹿玖归面染红霞了。
她忙避开段阡玦直勾勾的视线，那目光中满是狡诈与玩味。
作者有话要说：PS：白玉莲花是阡玦前世送的！但不是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