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恭敬喊,“二少爷。”
银杏树叶晃动,探出来一张稚嫩的笑脸。
笑脸主人指着纪舒绡,“我就要她了。”
纪舒绡瞪大眼睛,她这是大佬光环显灵?
管家道,“那老奴就安排她进来。”
纪舒绡伸手,“等等,你就不问问我的来历?”
管家面无表情道,“只要二少爷喜欢,其他的就没什么可在意的。”
二少爷从树上跳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银弓,脊背挺的直直的,脸蛋子肉乎乎,绕着纪舒绡打量。
“我听人家说,你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纪舒绡笑了笑,“是啊,二少爷,您消息真灵通。”
拍马屁么,她还是会的。
二少爷忽然拽住她衣袖,仰着脸,“那你给我讲讲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有专砍人头的坏人和卖娃娃的恶婆婆?”
纪舒绡眨眨眼,这才明白小胖子二话不说就指了她是何意。
合着是想找个会讲故事的使唤嬷嬷。
只是纪舒绡放心不下家里那两个,婉拒道,“我嫁人嫁的早,也没怎么出去过,二少爷不如问问其他人。”
管家人精似的,立马便瞧出纪舒绡不愿意。
“纪小娘子,忘了同你说,答应给二少爷当奶娘的俸禄是这个数。”管家伸手比了两根手指。
纪舒绡:“二两银子?说实话,我并不缺……”
管家摇摇头,“是二百两。”
纪舒绡嘴里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绽放出最真诚的笑容,“二少爷想听什么,我这就给你讲。”
把小胖子哄高兴了,纪舒绡才得知他的名字燕雨盛。
自小就被燕家娇生惯养,宝贝似的护着,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其实连燕家村都没出去过。
燕君山夫妇常年在外,燕雨盛大哥是个剑痴,一年也鲜少露面。
听的纪舒绡直揉他脑袋。
燕雨盛避开,眉毛一抖,“我不是小孩了,别摸我脑袋。”
纪舒绡呵了一声,不是小孩还信世上有吃小孩的妖怪。
伸个懒腰回到自家院子,天际开合晕染成一线彩霞,已至傍晚。
冬娆雪端坐在院子里,秀眉拧起,目光落于一处。
纪舒绡好奇道,“在想什么?”
冬娆雪回神,见纪舒绡回来了,松口气,“阿茉她……不愿意喝药。”
“啧。这丫头,又闹什么别扭呢!”
冬娆雪意味不明瞥一眼西厢,心中思绪翻腾。
“我去把药端给她。”
手掌一软,冬娆雪直接拉住了她。
练剑的人手心都有薄茧,冬娆雪尤甚。
一个天仙似的姑娘手却如此粗糙,纪舒绡轻轻摩挲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心底未免尴尬。
瞥见冬娆雪无任何不适情绪,她放下心来。
冬娆雪思虑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觉得阿茉不简单。”
“不简单?”纪舒绡接着道,“她是我在牢中救下的,被打的半死不活,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她特意略过是在靳家牢中救下的阿茉。
未料冬娆雪神色严肃,“这才严重。”
“你我皆不知道她的来历,她只说叫阿茉,别的未曾透露过……而且,我怀疑……”冬娆雪欲言又止,像是下定决心说道,“我方才去送药,无意间触摸到她的手腕,师父也曾教过我脉象之术,她的脉象并不像一个普通人……”
冬娆雪一脸认真,纪舒绡躲开她的眼神,有些难言地挠挠脖颈。
她该怎么说?实话实说阿茉是靳家下人,她从靳家牢中救过来的……
一是怕冬娆雪触人伤情,二是怕阿茉在冬娆雪面前戳穿自己的“马甲”,说她并不是什么高人,而是被靳家关进地牢的倒霉鬼。
她不能保证冬娆雪还会如此信任她。
“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冬娆雪轻蹙眉尖,“不会。我幼时便跟在师父身边,师父也曾夸过我比之她,也差不了几分了。”
这般……
纪舒绡沉吟一会,郑重道,“阿茉的脉象有何不同?”
说话声音都轻了些,唯恐被屋里的人听到伤了心。
“脉象沉稳有力,主脉内力强劲,我触碰时,只觉手指都在痛麻。”
有根有据。
纪舒绡那颗心微微沉了下去。
她想象不到,如果冬娆雪说的全是真的,阿茉因何要骗她?
实话实说自己会武功,纪舒绡绝对不会说什么。
想起来这几天她精心照料屋内的人,却被耍的团团转,一股郁气升到心间。
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霎时冰冷。
冬娆雪担忧的握住她的肩膀安抚,“舒绡姐说阿茉是你在牢中救下来的,能否告知娆雪是在何地救下的?她内力之深厚,我师父都比不过。当今世上,能比过我师父的,寥寥无几。”
纪舒绡吐出一口闷气,“行了,我去解决,如果她真的骗我……”她发狠捏了下木桌一角,“直接打断腿扫地出门!”
冬娆雪道,“小心些。”
端起泛凉的药碗,纪舒绡提着裙摆走去西厢。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清淡的香气缕缕飘进房里,靠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阳佟默唇角露出不明显的笑容。
“阿绡。”思念的两字还未止音,睁开的眼眸就看见无甚表情的纪舒绡端着药碗。
阳佟默那点子刚升起的温度又归于平静。
“阿绡。”她又唤了一声。
心中已存疑的纪舒绡此刻望着她,哪哪都变扭。
既是下人,可平时流露出的姿态比主子还傲气,性子也忒冷。
这样的人,真会甘心服侍别人吗?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纪舒绡忍了忍,心道,若她真的身份存疑,自己反而会打草惊蛇,现在先慢慢稳住她再说。
“娆雪说你不喝药。”坐在床沿边,纪舒绡搅弄着碗里的黑色药汁。
阳佟默也把目光定在那碗药上,“不习惯。”
“我答应了燕君山家的差事,以后中午不会回来,只有娆雪会为了你煮药喂药。”
苍白的唇蠕动两下,“不想让你去。”
话里的可怜怕是铁人听了都要心疼。
可纪舒绡还停留在刚才的情绪里,见她这样,在心里冷笑。
“我今天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纪舒绡接着道,“你说你是靳家下人,犯了错事被关进牢里,可那天你被打的险些丧命,一定是很严重的事情吧。我听说靳南奎偏好美人,你又长的沉鱼落雁……”
迎上纪舒绡的目光,阳佟默沉静片刻,“不是。靳家让我,在冬娆雪茶水里下药,我不愿。”
倒没想过她如此直白说出理由,而且还是与冬娆雪有关。
纪舒绡愣了愣,“为何不早说?”
阳佟默撇开脸,双手皆系着布带,“我因她受伤,九死一生,心里始终有股怨。”
这……靳家倒也不是做不出来暗算这种事。
记着自己的目的,纪舒绡又道,“话虽如此,靳家依然势大,你为他家仆人,肯定会签有卖身契,你现在逃了出来,难保靳家不会张贴告示捉你回去。”
“有你,我不怕。”
一句话,彻底堵住了纪舒绡的嘴。
是啊,能只身一人于地牢中救出她,并在誓天大会救出冬娆雪,又岂会是普通人?
少女依赖的看着她,浅色瞳孔蒙上一层期待,看的纪舒绡心烦意乱,放下手中的药碗。
索性直接讲了出来,“你明明会武功,为何不说?待在我身边,又有何意,是不是还想害冬娆雪!”
纪舒绡语气加重,话里话外俨然护着冬娆雪护的紧。
阳佟默听着无比刺耳。
“是她说的我会武功?若是真的,靳家绝对伤不到我分毫。”
有一瞬间,纪舒绡都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自己救下的,会不会是反派靳默?
可那天靳默死在了冬娆雪的剑下,她亲眼看到的。
眉眼下压,她道,“你怎么证明你不会?你的脉象已经出卖了你。”
阳佟默伸出手腕,伶细脆弱,白腻若璃,浮着青色纹路血管,“那就让她仔细把一把脉。”
停顿片刻,纪舒绡冷漠起身,去寻冬娆雪过来。
床上的人儿闭了闭双眼,手置唇边咳嗽几声。
冬娆雪被请了进来,白衣翩翩,泰然自若,对着冷淡如冰的阳佟默展颜一笑,“阿茉姑娘。”
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精致若仙的侧脸。
冬娆雪也不恼,手指搭上细腕,没有了麻痛感,使她屏住气,深按了几分。
之前触碰到的,让人惊骇的内力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信邪再往前划一寸,依然静止无波。
“怎样?”察觉到冬娆雪神色不对,纪舒绡问道。
在阿茉脸上徘徊数圈,冬娆雪摇摇头,“与普通人无异。”她嗓音略有些发苦,“许是我之前诊错了。”
闹了半天突然说这是个乌龙,纪舒绡哽了哽,不在说话。
所有的理直气壮全倒戈成无理取闹。
漩涡中心的阳佟默收回手,寂然落寞,“我命如草芥,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冬娆雪站起身,眼睫不停眨动,“阿茉姑娘,是在下的不是,你要怪就怪我一人。”
回忆起送药时碰触到的汹涌内力,冬娆雪始终不觉得那是错觉。
但刚才细致给阿茉把过脉,仿佛之前一切都是幻觉。
阿茉,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