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院子里踏入一位客人。
纪舒绡正想法子支起竹竿,晾晒衣裳。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误以为是燕雨盛想通了,去而复返,便背着身道,“二少爷可还生气?”
“生气?我那二弟又耍性子了。”
纪舒绡猛地转身,肩膀碰到刚系好的竹竿支架,砰地倒在地上。
面前的人刮掉了胡子,纪舒绡仅凭眉眼也能认出来,燕雨泽,燕家大少爷。
反应过来,纪舒绡不甚标准行了礼,“大少爷安好。”
燕雨泽往后退了退,受不住礼,“莫客气。”
他换了一身衣裳,干净整洁,飘飘洒洒,比之上午的邋遢样,判若两人。
只是纪舒绡脑海里一直浮现他当众搓泥和冬娆雪所言,男扮女装去偷学剑法的事情,嘴角憋着,面容看起来有些怪异。
“娆雪她还在休息,我去唤她。”燕雨泽和冬娆雪认识,那他肯定知道冬娆雪根本没有所谓的姐姐,因此纪舒绡称呼的是她的真名。
燕雨泽忙道,“不,让她继续休息便好,我是来送东西的。”说完从袖中取出两个小玉瓶。
玉瓶通体散发瑶瑶光芒,可知非凡品。
“大师姐说她受靳家迫害,内力尽失,此瓶药丸每日服下一颗,聚神打坐,可让她固本集华,对恢复内力来说,不至于一蹴而就,总归有益处。”已过去好几年,燕雨泽还是习惯称呼冬娆雪为大师姐。
纪舒绡接过,玉瓶凉意顿生,握在手里很舒服。
“这瓶则是给那位腿伤的姑娘用的。大师姐同我讲过,只说那位姑娘可怜,我想着帮人帮到底,也拣了药带来,每日三颗,十日内就能下床行走。”
“如此神奇!”纪舒绡叹道。
燕雨泽负手,“皮肉伤而已,难不到我。”
观他神色,很是淡然。
“听娆雪说,大少爷您痴迷剑法,没想到对丹药也颇有研究。”
“相辅相成,假如吃一枚丹药能助我多一年功力,花些心思在上面,未尝不可。”燕雨泽说的坦率。
纪舒绡听了只暗自道,难怪能干出男扮女装的事儿,在名门正派眼里,他的所作所为怕是离经叛道,走的是邪路子。
不过拿人手软,纪舒绡不会置喧,只盈盈一拜,“多谢。”
燕雨泽示意她起身,“就当我报答大师姐的恩情。”语毕,他同来时那般安静走掉。
纪舒绡手握两瓶药,还真是瞌睡了来枕头。
阿茉那小丫头命忒好。
匆忙往屋内跑,也未敲门,直接推了进去,古怪的味道在鼻尖蔓延开来。
纪舒绡闻了直犯恶心,扶住门框才缓过魂儿。
余光瞥到阿茉的手腕一翻,一抹绿黑色的东西瞬间隐了去。
纪舒绡艰难挪动双腿,“什么味道?”
阳佟默垂下眼,见蛊母已与主脉融合一起,腕上拇指大的口子慢慢愈合,连周围的血迹都被蛊母吸食的一干二净。
她反问,“有味道吗?”
纪舒绡形容不出,不耽误她走到阿茉身边,突然扯了她的手臂来看。
撩开衣袖,白臂无暇,细伶腕骨覆着一层薄薄血肉,她委实纤瘦。
纪舒绡将袖子给她扯好,“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没怎么正儿八经用过食物,最多吃几块桂花糕垫垫肚子,人都更加消瘦。
那股腥臭消散了些,纪舒绡吸吸鼻子,目光落在床下不远处趴在地面上的灰兔。
这两天它总是蔫蔫的,半阖眼一动不动,要不是腹部偶尔起伏,倒像个死物。
疑心是它身上的味道,纪舒绡准备去查看,袖子被阿茉扯住,“我听到了。”
听到了?指的是哪句话?
阳佟默眼眸略弯,“治腿的灵药。”
“耳朵怪尖。”纪舒绡嘴角翘着,“你是命好,净遇到好人。”
她也不卖关子,取了玉瓶,拔开红塞,从里面倒出药丸。
珍珠般圆润的白色药丸散发荷花清香。
纪舒绡喂她吃下去,神情紧张,“怎样?”
半晌,阳佟默回,“苦。”
看她无不适,纪舒绡放下心,“苦就对了,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很快便会好,到时与你一同离开。”阳佟默执着于那天纪舒绡说的话。
“不急,药丸有没有用还另说。”纪舒绡深知不要轻易许诺,万一药没有用,岂不是白给希望。
阳佟默斩钉截铁说道,“一定有用。”
“哪来的自信。”纪舒绡笑了声,“药丸放在床头,你记着每日三颗。”
回了正堂,纪舒绡停下脚步,心想冬娆雪估计还在休息,等她出来再给她也不晚。
“纪姑娘可在?”
这声音纪舒绡认得,是每天来送饭的春杏。
也过了晌饭时候,她怎地来了?
纪舒绡心下存疑,知道耽误不得,连忙出去回道,“在呢。”
春杏一张讨喜面,声音也甜甜的,“纪姑娘快去前厅,老爷夫人要见你。”
纪舒绡扶额,果然逃不了这一糟。
跟在春杏后面,纪舒绡忐忑不安,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在燕府呆不久了,一方面是担心燕君山夫妇骄刻凶悍。
踌躇之下,她快走两步,与春杏并肩,“春杏姑娘,我听闻老爷夫人是燕家村有名的善人,燕家村村民很是崇敬。”
春杏说道,“自然。全赖老爷夫人坐镇着,燕家村才能避世生活。逢年过节不论老爷夫人在不在,燕府都会发米和银钱给村民,我们这些下人都是活契,从不用写那些卖身文书上了奴籍,跟随一辈子。”
纪舒绡真心实意道,“老爷夫人真是大大的好人。”如此她就不用担心燕君山夫妇会难为她。
到了前厅,廊柱下每隔一步摆放开的正艳的牡丹,有蝴蝶蹁跹而至,绕着红柱打圈,绘有八仙过海的明釉锥瓦栩栩如生。
春杏先进去通传一声,纪舒绡特意选了阴凉地等着。
“纪姑娘,快进去吧。”春喜从石阶上走下来,温声道。
纪舒绡颔首,深吸一口气,进入前厅。
扶光骤然变暗,纪舒绡垂下眼眸默默跨过雕刻虎纹的门槛,一板一眼行礼,“奴婢拜见老爷夫人。”
“快快起身。”
听着应该是燕夫人,语气爽朗,定是位好相处的主子。
纪舒绡恭顺回道,“是。”
直起腰,她半掀眼帘,视线之内能瞧见前厅部分摆设。
富贵不失大气,符合燕君山夫妇的性子。
“长的倒是可心极了,人也落落大方,难怪雨儿不愿让你走。”
纪舒绡心底冒出尴尬,小胖子嘴怪快,立马跟他爹娘告了状。
纪舒绡实话实话,“实在是没法子,让二少爷伤心了。”
燕夫人笑道,“抬起眼来,不必拘谨。这也怪不得你,世事无常,我从雨儿口中知道你的遭遇,也是个可怜人。”
纪舒绡索性不再扭捏,直视着燕夫人。
主位两把太师椅,燕夫人坐在右边,不作寻常妇人打扮,反而梳高马尾,身穿骑马装,眼眸明亮,五官俊秀,明明不年轻了,穿艳红的颜色却极配她。
想来热烈的性子就该灼烧起来。
反观燕君山,面留须,虎目豹形,双腿微分坐在左位,一派沉稳干练。
一双眼盯着纪舒绡,让她脊背冒汗。
燕君山估计不是好糊弄的人。
“承蒙二少爷照应,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燕夫人摆摆手,“本就是他该做的。叫你来,也是让你不必担心,那小子非要闹我,说不让你走。我揍了他的屁股,他才老实。”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不用管燕雨盛的想法。纪舒绡又是松快又是愧疚,让小胖子挨了顿打。
“多谢夫人成全。”
“行了,回去吧,我记得你有妹妹需要照顾。”
纪舒绡拜谢后从前厅退了出来,身上的担子卸下不少。
路过画廊水榭,柳枝摆弄腰肢,一下下点过湖面。
远远地,纪舒绡瞧见尽头有位绰约妇人悠闲散步,手里端着鱼嘴开壶,不时捻出一点鱼食撒给荷包鲤鱼。
纪舒绡眼神好,再走近几步,认出是那位檑城城主夫人。
加快步伐从游廊绕过,纪舒销隔着两位贴身丫鬟身后,唤道,“夫人。”
丫鬟齐齐扭过脸,纪舒绡认出其中一位是腊梅。
那腊梅观纪舒绡穿着打扮普通,但是容貌不俗,一时拿不住她是何人。
“你是谁,唤我家夫人何事?”腊梅脾性不改,一张口带着质问。
妇人训斥,“腊梅!”
纪舒绡不在意,往前走了一步,“夫人不认得我了?我曾向您求过东西。”
腊梅一听,立刻想到那日的小乞儿,从而大惊,眼珠子一错不错盯着她看。
妇人记性也好,“你是那位姑娘。”
她朝纪舒绡走来,“没想到洗去脏污,竟是如此花容月貌,这些天来你可好?”
纪舒绡颊边带了笑涡,“承夫人的恩情,我两位妹妹都活了下来,一路朝西走,来到燕家村落脚,机缘巧合之下,又在燕府谋了份差事做。”
“那是极好。”妇人真心实意为她高兴。
“夫人呢,为何会来此?”
纪舒绡没错过妇人脸上突然而来的哀伤,“随,檑城城主来的。”
如此生疏的称呼……
纪舒绡尤记得她曾祝福妇人和她夫君两年抱仨,妇人脸上掩盖不住的高兴,何以至今日,提到夫君会有埋怨之意?
夫妻间的事儿,纪舒绡本不想多管,可是妇人于她有恩,纪舒绡觉得还是得关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