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众人同时噤声，目光不约而同似有似无地汇聚到了正坐在沙发中心的程阳身上。

苏牧甚至能察觉到他僵直的脊背在那一瞬间绷的更紧了，他目光往左下移，程阳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隐在黑暗里，已经微微攥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隐隐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凸出，隐忍又压抑。

苏牧侧过头，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程阳脸上的表情倒是收放自如，刚刚褪下去的那阵散漫劲儿又上来了，只见他牵起嘴角，对苏牧笑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这么看我？”

苏牧太了解他那死要面子爱逞强的性子了。

所以他只是摇摇头，也笑着回：“自恋吧你，谁看你了。”

方济帆背后的那个女生已经挽着他的手臂，跟他并肩走了进来。

她的身高大概到他肩膀的位置，五官小巧，长相清纯可人，一头柔顺的乌黑秀发披散在身后，淡蓝色的及膝吊带裙更显得她整个人恬静乖巧。

两人看上去十分般配，及其养眼。

老曹很快反应过来，故作生气道：“帆哥，你来的晚就算了，居然还夹带私货！同学聚会还带女朋友？！”

“是啊！给不给我们这些单身狗留活路了？”

“早知道我也带对象来了！”

“.…..”

被这么一起哄，女生便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她轻轻扯了扯方济帆的衣袖，男生微微弯下腰，把耳朵凑近，神情认真。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只有隔得近的几个人听到了她说的话。

“你带我来是不是不太好？我还是走吧，一个人都不认识…”

众人又纷纷开始吐槽。

“啧啧啧…”

“狗眼闪瞎了都。”

“帆哥居然对她女朋友这么温柔的吗？怎么对我们就这么高冷？”

“你算老几？这叫双标懂不懂？”

……

方济帆耐心地听完身边人说的话后，才缓缓直起身，面对大家的调侃，神色淡漠道：

“怕她一个人无聊，所以顺便带她过来看看。”

“如果你们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先送她回去，再——”

“方便啊！怎么会不方便？！”

一个轻佻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方济帆淡淡抬眸，看向声音的主人。

程阳不知什么时候又恢复了之前松松垮垮的状态。

他身子微弓，左手手肘搭在膝盖上，手撑着头，右手拿起酒杯，慢悠悠地晃了晃。他定定地看着杯中的酒液摇晃了几秒，接着，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酒杯被稳稳地放回桌上后，他才缓缓抬眼，和方济帆对上，笑着道：

“正好，人多热闹。”

明明他脸上是带着笑的，可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哈哈哈…”老曹见状，尴尬一笑，紧跟着说，“对啊，没什么不方便的，一起玩呗。”

在场的其他人也没有异议。

苏牧只轻叹了一声，不动神色地往程阳旁边坐近了些，压低声音，小声问：“你确定要这样吗？”

程阳又是一笑，眼睛直直地看向方济帆，说：“这恋爱嘛，就得看别人谈才有意思。”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全场都听清。

“何况我帆哥好不容易高调一次，还主动带女朋友来，我们总不能扫了他的面子不是？！”

苏牧眉头紧皱，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一个字。

“是啊是啊！”眼见又要冷场，老曹赶紧跟着打圆场，“你们赶紧找个位子坐下吧，别站着了。”

方济帆没再说话，只是淡淡地嗯了声，带着身旁的女孩儿坐到了苏牧和程阳正对面不远处的两个空座上。

两人正好面对面。

方济帆坐下来的时候，程阳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放下酒杯的时候，他动作一顿，四目恰好又对上，只是在昏暗的光线中，两人眼里的神色皆是晦暗不明，彼此都难以看清。

游戏继续进行。

桌上的一小部分人是完全没玩过这类游戏的，所以刚开始的好几局，来来回回输的都是那几个新手。

方济帆带来的那个女孩儿是其中之一。

可她酒杯里的酒却一滴未动。

罚的酒全是身旁的方济帆喝的，一杯又一杯，毫不含糊。

刚开始有人还挤着嗓子起哄说：

“啧啧啧，帆哥，这么护着你家这位呢？酒都不让喝的吗？”

方济帆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小夏她酒精过敏，喝不了酒。”

一旁的女生闻言，在一片阴阳怪气拖长了的“哦”声中，羞红了脸，坐的离方济帆又近了几分，两人的手臂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她抬起一只手，青葱细白的食指在方济帆的手腕上，亲昵地点了几下。

苏牧和程阳就分别坐在他们对面，把两人之间细微的一举一动，看的一清二楚。

小夏每次选的惩罚都是真心话。

但不外乎被问到的问题，都是关于她和方济帆的，而且每一次提问，都愈发大胆。

程阳又回到之前的状态，懒懒散散地倚在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全程漫不经心地端着酒杯，半个身子隐在暗处，时不时地抿上一小口酒。

“你们交往多久了？”

“快有半年了。”

苏牧很清楚地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很响的“咕嘟”声，余光里，程阳酒杯里刚刚还剩下的大半杯啤酒，还剩下三分之一。

“你们当初是谁追的谁啊？”

“我追的他。”

“呵。”

苏牧听到了程阳发出一声小声地不能再小声的轻笑，似是自嘲，又像是无奈。

不知怎的，他感觉程阳有一瞬好似都快拿不稳酒杯了，握着杯壁的手指指节用力到隐隐泛白，杯中的液体轻晃，好像在打颤。

……

“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问题变得愈发露骨又暧昧。

方济帆全程没怎么说话，听到这个提问也只是掀了掀眼皮，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小夏紧挨着他，白皙的小脸上早就染上了红云，她没有立马作答，只是害羞地笑了笑，接着，方济帆的衣摆一角被她轻轻扯了一下，她凑近他耳边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小夏快说啊，进展到哪一步了？急死我了都！”

“怎么还当着我们的面讲悄悄话啊？真要闪瞎狗眼了！”

……

半晌后，方济帆终于出声。

在一道道炙热的目光注视下，他似有似无地看了对面一眼，然后，端起酒杯，爽快地一口气喝下，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亲了。”

“哇哦——”

众人异口同声地拉长了声音。

“哪种亲法？谁主动的？讲清楚啊，这可不兴用两个字随随便便敷衍的！”

以前班上最会来事的那个男生进一步逼问。

暧昧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不停流转。

小夏脸红的快熟透了，没等方济帆再说话，便急急开口道：“你们别想多了，我就只是…亲了一下他的脸。”

大家在听到这话后兴致全无，纷纷表示失望。

“嗐！这算哪门子亲啊？！”

“有没有搞错，你们谈恋爱这么纯情的吗？”

“我帆哥不行啊？怎么回事？半年了，居然只是亲脸？！”

……

在众人的一片唏嘘声中，苏牧和程阳反而显得异常的安静，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程阳在听完那两个字后，默不作声地，微微仰头，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苏牧有些担心地按住他的酒杯，劝了一句：“少喝点。”

程阳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痞气十足的笑，说：“放心，喝不醉，我酒量大着呢！没事儿！”

苏牧犹豫地放下了手。

程阳嘴上说着没事，可接下来的好几局游戏里，他破天荒地，一连输了好几次。

按理说，他早就不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了，运气好点，他甚至能做到不被罚一次酒，一次不输的。

程阳慢慢悠悠地把自己的酒杯满上，笑骂道：“啧，今天这运气，真的差。”

他选的也是真心话。

但反常的是，除了小夏，大家这次的问题似乎想得都很艰难。

经过刚刚那几轮，小夏很快融入了氛围，而且真心话问来问去不就那么几个，所以她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脱口而出：“你在你们班，有过喜欢的人吗？”

这问题如果放到平常任何一个人身上，所有人都会立马开始互相起哄起来了。

可这个问题刚问完，四周却莫名其妙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甚至在人群里能听到有人小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夏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她往旁边看了看，方济帆也不说话。于是，她犹豫地发问：“我是不是…问错问题了？”

程阳先是爽朗一笑，紧接着，缓缓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又给自己倒上了满满的一杯酒，漫出来的酒液沿着杯壁蜿蜒流淌而下。

他只答了一个字：“有。”

然后把整杯酒一口闷了下去。

还是没人接话。

程阳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嘴边的酒液，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方济帆直直投过来的阴沉眼神，对着一脸纠结的小夏，一脸散漫地笑道：“想问就问吧，反正他们也没问的，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你，”小夏迟疑地看了他几秒，还是继续问：

“现在还喜欢她吗？”

程阳又是一杯酒狠灌下去，放下酒杯的时候，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一点不避讳，一丝不犹豫，坚定地吐出两个字：

“喜欢。”

苏牧的眉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音乐声在这一刻刚好停住了，包厢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安静的可怕。

灯光四处摇晃，程阳的半张脸自始至终隐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是亮的，他目不转睛地迎上方济帆警告的眼神，几秒后，突然，轻声笑了一下，笑声中明显带了几分苦涩。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喜欢了快十年了。”

接下来已经不是提问了，仿佛是自然而然就该发生的对话一般。

小夏声音轻柔，隐隐期待道：“那你表过白吗？”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程阳嘴边的笑放大，他随之又喝下了一杯酒，抬手狠狠揉了一把脸，重新换上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着说：

“我不仅表过白，我还当着全校人的面，对着广播跟他说。”

他话音顿了顿，直直望向前方的眼神里，是别人都看不到的，和他此刻吊儿郎当的表情截然不同的，认真。

“我喜欢——”你

“嘭！”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最后一个字，一声突如其来的尖锐巨响让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循声望去，方济帆已经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放至桌面上，手背因一时用力而青筋暴起。

他倏然起身，定定地看了程阳一眼后，冷冷丢下一句话：

“我去趟洗手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捉虫！15号以后会恢复正常作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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