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傅星辰表情未变,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就像桃子之前说的那样,如果对一个人太过熟悉,无论那个人换上再厚的马甲,再怎么躲,再怎么藏,他还是能凭潜意识里的本能,认出他。
但其实傅星辰是犹豫过的,在当初的那一通电话里。
在自己的猜测被否认后,他对“一只桂花酥”也彻底失去了兴趣。
直到无意间听到了五一的那些话。
【他除了会学习,居然还会在私下看游戏直播!STG的比赛每场都蹲点看!】
【唯一一次翘课,就是去看STG的总决赛,当时在书包里装了一堆手幅扇子,还拿着灯牌…】
【他平常只看星辰直播...选了大多数玩家都不爱玩的辅助位,说什么以后厉害了,就可以打野辅联动...】
【五一,你们高中时是在连城一中——不是!】
......
他仔细捋过一遍,尤其是当时五一说的话被再三打断,苏牧惊慌失措总像是怕暴露了什么的语气,让他心里陡然萌生出一个念头——他在骗他。
那次猝不及防的重逢,让傅星辰再一次肯定了这个想法。
某个小笨蛋一直以为自己还蒙在鼓里,但是他忘了一件事。
他脖子上戴着的那条项链,忘了摘。
五年前,傅星辰第一次打线下赛,拿了solo赛冠军,那是他的第一个冠军,意义非凡。
官方当时的奖品中,有一条黑绳项链,绳子上系着的,是一块刻着他id的银色小名牌——star。
也是苏牧的14岁生日礼物。
那天苏牧猝不及防撞到他怀里,衬衫领口拉大了些,傅星辰低下头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
挂件上的那根黑色绳索已经泛起了一层毛圈,那一串张扬不羁的意大利斜体字母表面有些掉漆,但还是被好好的保管着。
被他的主人,从14岁,一直带着,一直到19岁的今天。
傅星辰看的清楚,看的真切,但是他始终沉默,只字未提。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苏牧在躲他,他怕多往前走一步,又会像当初一样,把人吓跑。
所以他故意让他看到自己的置顶,故意说他跟自己的粉丝很像,看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慌失措,最后,试探性地问出一个答案已经十分明了的问题:那你呢,现在还是吗?
还是我的头号粉丝吗?
然后在意料之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
傅星辰还是没选择当面戳穿他,相反,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陪着苏牧演戏,也想弄明白,他为什么要躲,为什么要藏。
但他渐渐发现,如果隔着一个屏幕,苏牧会更加大胆一点。
会假装恶趣味地叫他哥哥,会控制不住占有欲,会认真又小心翼翼地叫他的名字......
傅星辰目光紧锁,落在床上那个睡的正熟的人身上。
因为哭过,苏牧的眼皮和鼻尖都微微泛红,嘴角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垂着。
【为什么喜欢你的人永远这么多?】
【喜欢你的人这么多,我都排,排不上队。】
【我,我以前说了那些很不好的话,你肯定很讨厌我。】
【对不起,我那次其实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我自己...自己知道。】
【为什么我都那么努力了...还是忍不住...】
......
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夹杂着哽咽,带着浓重的哭腔,偏偏还倔强着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就为了不让自己看到他哭的样子。
脆弱又自卑,刺的他心脏一阵阵地疼。
傅星辰久久地凝着那张安静的睡脸,想起来刚刚仓促结束的对话,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
【为什么我...我要当你弟弟...】
【我为什么偏偏是男生?】
【我不想...不想被讨厌。】
【傅星辰,你能不能...不...不要喜欢别人。】
他发现,苏牧每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尾音会下意识变得黏糊糊的,小心翼翼又带着一丝窃喜,得到回应的时候,会暗自开心很久。
但当着他的面时,他又只会本分乖巧地叫哥,傅星辰这三个字,好像只有偷着躲着或者像现在这样,喝醉了,才能壮着胆子叫出来。
他其实很想问,为什么不能是男生?
为什么是男生就会被讨厌?
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是被喜欢的人讨厌了吗?
......
他本来内心存着很多疑惑,但在听到那句几乎小声到微乎其微的请求——“你能不能不要喜欢别人”,大脑先是短暂地空白一片,过去的种种在瞬间一帧一帧变得清晰起来,然后他突然生出了一个极其荒谬又近乎合理的想法。
是他过去敢都不敢想的,想法。
屏幕熄了又不停被反复摁亮,傅星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锁屏上那个弹出来的微信备注。
我的,星星。
眼里的情绪从一瞬的茫然,到难以置信,最后,傅星辰很重地揉了一下紧皱的眉心,无言良久,最后对着黑屏了的手机,轻声笑了一下。
他又踱回床边,一只手撑在床边,很低地俯下身。
苏牧睡得正熟,半边侧脸陷进枕头里,稍长的发尾散乱在光滑的后颈。被子一边被他自己掀开了,露出了白皙瘦削的锁骨和一边的肩膀,一侧的蝴蝶骨半隐在被子里。
傅星辰眸色暗下去了些,喉咙发紧,悄无声息地把被子往上拉了些。
他不受控地又往下俯了一点,直至嘴唇快要挨近苏牧的眼睫,只差一毫厘的距离,他又生生克制住自己,停止了下一步动作。
傅星辰暗中攥紧了拳。
在一切没有说清楚之前,不能就这么任着自己情不自禁。
他稍稍退了些距离,干燥的掌心覆上苏牧的侧鬓,抚了抚,最后还是没忍住,在手背上轻轻地落下一个亲吻。
在起身前,他凑近苏牧的耳边,用微乎其微的气音,勾着嘴角,笑着道:“牧牧,20岁生日,我送你份大礼,好不好?”
——
第二天一早,傅星辰很早就去了城北那家老字号早餐铺,以前苏牧最喜欢他们家的红豆糕和蟹黄小笼包,每次去都会排很长的队,但只要能吃到,就可以让他开心一整天。
这里离市中心驱车要四十分钟左右,尽管傅星辰已经提前在六点开店前赶到了,队伍还是排了很长一截,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他把买来的早餐拿去厨房装好盘,放进微波炉里再加热,趁着这个时间,去卧室看了看。
房门半敞着,四周窗帘关的很紧实,密不透风,屋里很暗,只有一道微弱的光线从中间狭小的缝隙里投射进来,洒在床中央拱起来的一团被子上。
苏牧从小睡觉都是这样,因为很小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家,安全感极度匮乏,所以自己睡的时候,总喜欢整个蜷成一团缩进被子里,像蜗牛缩进自己的壳。
傅星辰轻声走过去,带着些无奈说:“说了多少次,别把头捂...”
话刚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床边被子被掀起一角,拱起的那一团,是一个枕头。
那件队服和睡衣一起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枕头边,还尚存一丝温热。
傅星辰眉心蹩起,突然想起来,进门的玄关处,确实少了一双鞋。
——
苏牧醒过来的时候,头脑发胀。
睁开眼,茫然四顾。
这里不是酒店,也不是家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怔忪着从床上坐起,低头一看,身上套了一件宽松的T恤,没有想象中满身难闻的酒气,而是被熟悉的淡淡柠檬香包裹。
是傅星辰的味道。
苏牧手指微蜷,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抓着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正好看到了衣服上那行ID——Star,过了一个晚上,队服早已变得皱皱巴巴,不成样子。
他怎么会——
苏牧试图努力回忆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只能记起,最后是傅星辰去接的他。
至于怎么离开的,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几乎没什么印象了。
说过什么话也根本想不起来。
第一次喝酒,就醉了个彻底。
还被傅星辰逮了个正着。
苏牧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只觉醉酒误事。
以他昨天那个情绪,会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哥?”
没有人回应。
他又喊了几声,还是没见到人,苏牧开始有些慌了,他光脚在地板上跑来跑去,还是没找到人。
会不会是昨晚...真说错话了?
都说酒后吐真情,所以,他不会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吧?
他难道——
对傅星辰说了——
苏牧艰难地闭上眼,想起昨晚站在傅星辰旁边那个一如既往笑的灿烂温柔的女生。
心脏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程阳是在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后,才招来了方济帆的厌恶。
会不会是他昨晚在情绪完全不受控的情况下,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傅星辰发现了他对他那样肮脏不堪的心思,所以...
他甚至还在醉酒后,乱翻了他的衣柜,抓着他的队服不放,还穿了他的衣服...是不是看到他这样,让傅星辰觉得更恶心了...
所以,宁愿走,也不想留在这儿看到他了。
所以,他也像程阳一样,被讨厌了。
可是,明明他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明明他原本可以把喜欢傅星辰这个秘密藏一辈子,明明他觉得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和傅星辰做一辈子兄弟的。
还是功亏一篑了。
他还是,什么都藏不住。
苏牧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胸腔里涌出来的那阵酸涩似是快把他整个人都淹没,感觉不到疼,只剩麻木。
——
傅星辰电话打来的时候,苏牧已经到了机场。
“你在哪儿?”傅星辰听到对面嘈杂往来的人声,眉头紧蹙。
苏牧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只觉受宠若惊,“机...机场。”
“不跟我说一声就走?”傅星辰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带了几分疲惫。
从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开始,苏牧的眼眶又开始渐渐变得酸涩,“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你没在...我以为你不想看见我...”
傅星辰好气又好笑道:“我只是出去买了个早餐,你怎么就想到这——”
他越发觉得不对劲,话锋倏地一转,“所以,昨晚你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提起昨晚,苏牧心里“哐当”一声,忙慌乱道:“我昨晚喝醉了,说的那些都是醉话胡话,你别当真!”
“别当真?”
没察觉到傅星辰语气骤降,苏牧自以为地点点头,手足无措道:“对!千万别当真!”
“你——”傅星辰还想说什么,却被苏牧止住了话头。
“哥,我快过安检了,先不说了。”
傅星辰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苏牧便匆匆挂了电话,在按下挂断键后的那一瞬,他的眼睫剧烈一颤,重重呼出一口气,嘴唇动了动,贴着手机听筒,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小心翼翼,又带着一丝乞求,很小声地说:
“哥,我会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会让你困扰的。”
“所以,你也别讨厌我,好不好?”
“嘟嘟嘟——”
在电话的挂断声中,傅星辰在猝然间生起一种很奇妙的熟悉感。
好像和五年前那通被强行挂掉的电话一般,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次,他好像更能清楚地捕捉到苏牧的情绪:
慌乱,遮掩,和无尽的逃避。
作者有话要说:反面参照给牧牧阴影太大了,所以他在他哥不直截了当挑明之前,都是不自信且敏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