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阵尖叫声中，柳安随着那黑东西，一起被偷走了。

在前面飞奔的人穿着一袭黑衣，连喘息都不敢太大声。他身后的柳安瞟了眼远处路口正被人搀扶的摄政王，他正气急败坏的往这边指，身边被绑起来的杀手都顾不得也要往这边派人，倒是出乎柳安意料。

前面的小贼不敢回头，在巷子里来回绕着跑，正要出巷子，听见士兵的声音，又赶紧往回跑，缩在拐角处。

忽的一声短促的口哨声从远处响起，小贼便趁此机会快速脱掉身上的夜行衣，翻过来穿上，这是一件双面的衣服，外面是较为破旧的麻衣，一眼看过来，和街上的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

柳安跟着他混进人群里，看小贼扶起被卫兵撞倒的摊贩，一起蹲着捡地上的货物，因为挡了路，还被踹了好几脚。

柳安站在他身边，看他小声地骂骂咧咧，转身就跑进约定好的巷子中。

接应的人还没来，小贼靠在墙壁上，只用眼神四处搜寻，手指不住地抠着墙壁凸起的纹路，等了一会，没忍住，便拿出盒子查看。

这盒子看起来像是由玉石加工而成，表面雕刻了复杂的花纹，还镶嵌了珠宝，映着柔和的月光。小贼小心翼翼的翻开盖子部分，却发现，盖子纹丝不动。

“干嘛呢？快跟我走！”脸上有一块胎记的中年男性不耐烦的推了推小贼，用气音提醒他，但看到他手中的盒子，呆愣一瞬，“这里面是狗贼的印？”

小贼抖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忙把盒子收好，似乎没听到问话，一转头却见接应紧盯向他怀中。

“走吧。”接应收回目光带着小贼跟按计划的路线行进。

城门附近一条巷子里，接应和小贼借着杂物的阻挡套上别的小队扒下来的卫兵衣服等待，不多时，便有四五个黑衣人骑着马冲过了城门，冲出去时，口里也吹着短促的哨声。

“快追！”他们身后紧追着另一队人，接应带着小贼骑着马缀在那一队的尾巴一起往前冲，那黑东西一片片的黑雾绕在他们身边，让出逃意外的顺利。

出了城，柳安跟着他们拐了十八个弯，最终一头扎进林子里，二人不敢在附近休息，只得连夜赶路。

无聊的柳安飘在他们身后，看马蹄下粉碎的枯叶，看身边掠过的枝丫，看漫天的星河，看着相似的景色久了，再新鲜的体验也难免无趣起来。柳安撇了一眼小贼怀里，黑雾正丝丝缕缕地往外溢，缠绕着飘向自己，看的心烦，索性就躺平当风筝神游天外去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柳安被飞过来的小贼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停下来不知多久了。

小贼穿过柳安摔坐在他身边，仰头看着那接应，看着呆呆的，柳安就着躺平的姿势，歪头看向另一人。

接应僵在原地，黑暗中神色不明，过了一会才动了动身体。

“你、你没事吧？”接应伸出手想拉起小贼，“这里太黑，没看到你。”

“没事！”小贼赶紧自己撑起身来，“是我没注意......”

小贼看着接应，余光时而瞟向他腰侧的刀。

“先歇会吧，”接应收回手，在身上擦了几下，“对，先歇会。”说完便自顾自地准备升火堆。

小贼向前迈了半步，犹豫一会，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没有提醒接应不该这样做，只选了个稍微远一点的位置坐下。

初秋的夜晚，还不是特别冷，但火焰带来的温暖还是让小贼忍不住靠近了些许，这点光亮，能在这令人头皮发麻的、若有若无的注视感中，给他一些安全感。

柳安坐在火堆旁边，耳侧响起呢喃声，声音太微弱有些分辨不出说了什么，侧头看去，接应拿刀的手紧握，又时而放松，眼神在火光照不到的树林深处游移。柳安顺着看过去，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四周小动物们生机勃勃的声音。

“秦路知，给我看看印。”接应蹙起眉头紧紧盯着对面的秦路知。

“……我还不知道怎么打开，你小心些。”接应的眼神让他放弃了周旋，秦路知双手捧着盒子，还没放在伸过来的手里，盒子就被一把抓走。

跳动的火焰让接应的笑脸在光影中扭曲，秦路知把手揣进怀里，他感觉有些冷。

接应摸着手里的玉盒,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他迫不及待地翻盖子，同样的纹丝不动，加大力气又翻了几次，依然没能打开。秦路知看他打不开松了一口气，等逐渐暴躁的接应拿出了刀，秦路知忙劝他，“用刀的话把盒子弄坏了怎么办？”

“要的本来就是盒子里的东西，坏了就坏了！”接应就着火光把刀刃费力地卡进缝隙里。

“万一这就是印而不是盒子呢？也或许这里面有什么机关，要是现在坏了，到了王爷面前，你担得起责任？”

秦路知的话让接应的动作一顿，想了片刻收回了刀。

两人就这样再次陷入沉默，不算寂静的环境，反而让秦路知更加的焦躁起来。

“你该歇息了”接应突兀的说道。

在这段被拉长的充满恐慌的时间里，这么一句话让混乱的秦路知找到一点头绪。

“你该歇息了，”接应目光深沉，语气有些强硬，“守下半夜时我会叫你的，现在你该歇息了。”

秦路知不想惹怒接应，面对着他躺下，而且很奇怪，这么明显的话，他是怎么毫不犹豫地说出来的？

“转过去，太亮了你睡不好。”看秦路知这么配合，接应语气缓和一点，“我会叫你的，好好歇息吧。”

要遭了，秦路知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抖的太明显，慢慢转过身，在离火堆比较远的地方躺下，紧张让他绷紧了身体。

“怎么那么远，会冷的。”接应摩挲着刀柄，对着秦路知的背影歪了歪头。

“这里不那么亮，睡得好一点。”听见秦路知这么说，接应也没了声音。

秦路知攥紧拳头，专注的感受身边的变化，等待变成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酷刑。

柳安用手指比了个方块把他们框起来，视线扫过像带了黑色厚手套的手，停顿了一瞬，便像往常一样让自己专注看“剧”。

“摄像机”现在转到接应正面特写，他皱着眉，眼神不时的移向旁边，嘴里念叨着什么，最后咬了咬牙，坚定起来。

“镜头”随着接应起身移动，旋转。接应的面容渐渐隐入黑暗，巨大的影子笼罩了秦路知。

散开的巨大影子在秦路知面前的举起刀，没有丝毫犹豫，凶狠的向下劈砍而来。

秦路知看着影子一动，马上往旁边翻滚两圈，把手里握了很久的尘土石块扔向接应面部，只听一声惨叫，秦路知瞬间放了一半的心，他连忙起身，看见接应正一手捂着双眼揉搓，一手拿刀胡乱挥舞，趁他还不能准确视物，秦路知搬起早就看中的石头，朝着接应的头狠狠砸过去。

疼痛过后，一股股的热流从头上流下，接应猛地睁开被磨的很痛的双眼，眼皮却忍不住的抖，勉强撑住身子，没来得及看清就又挨了一下。

看着彻底倒地的接应，秦路知捡起树枝戳了戳他的眼皮，见他没有一点反应不像装的，翻过他的身体，拿出盒子就跑，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把接应的马放了，顺便用那匹马的缰绳和换下来的卫兵衣服把接应绑在了树上，秦路知打量了一会，抽了根木棍做了个简易小火把，再把火堆扑灭，就骑着另一匹马跑了。

柳安跟着他跑了一夜，现在正在靠近小路的林子边缘歇息，这里地势高一些，很容易看清四周状况。

秦路知把身上的东西都摊在地上清算，柳安凑过去看了一眼，有一点点肉干，几张折好的大额银票、几小块碎银和铜板，一个刻着家徽的牌子，火折子，一把小匕首，一张不是很明确的地图，还有玉盒。秦路知捏着牌子发了会呆，然后用力揉了揉脸，把东西都挨个放好。

他把一块肉干放到嘴里反复咀嚼，又从附近摘了点浆果分了一点给马吃，小声吹着口哨就绕到树后去了。

柳安飘到一旁，看马匹大大的眼睛里，缓慢映出的曦光，伴着鸟儿清脆的鸣叫，他甚至能想象出穿过自己的阳光的温度，如果他还在，就能和他一起欣赏每一处美丽，可惜，他身边现在只有那个黑东西和正在身后不远处方便的煞风景的小毛贼。

秦路知扎好腰带，突然的寒意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环顾四周，挠了挠头，可能是沾了露水又吹了风，哪里有人嘛。

这一次，柳安飘低了点，贴着地面，和从稍微高点的地方看到的树木不同，这更能清晰的看清各种灌木，草丛等。秦路知的速度不是很快，所以柳安看到的东西更丰富一些，绒绒的小草，晶莹的露珠，淡黄色的小野花，也有形态不一的枯枝落叶，潮湿一点的地方还有菌菇冒出头来，就连无处不在的小昆虫，都能让柳安感受到愉悦。

有时候柳安也会想，这样也不错，安安静静，如果能自己决定去哪里就更好了。

正午的时候，柳安飘在树上看鸟窝，秦路知又在摘果子吃，阵阵的抽噎声由远而近，是个女娃娃，灰扑扑的衣服，脏兮兮的脸，边走边揉眼睛。

秦路知放轻动作矮下身体，打算小心为上。

女孩没注意脚下绊了一跤，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向前的脚步却怎么也走不动了，咕噜噜的声音大的柳安都听得到。

秦路知眼睁睁看着这孩子蹲在地上找一些能吃的草塞在嘴里，一点一点挪进树林，秦路知蹑手蹑脚地往后撤，慢慢地解开缰绳，但再小心翼翼也比不上马的一声响鼻。

两人毫无防备地对视在一起，秦路知还没想好说什么，女孩倒是害怕地跑开了，小短腿跑了一段距离回头一看没人来追，又小步小步地蹭了回来。

秦路知看着躲在树后欲言又止的女孩，没能一走了之。

想着孩子吃草的样子，秦路知从怀里拿出所剩不多的肉干递过去一块。

女孩抠着树干盯着肉干咽了口口水，见人家眼里也没什么恶意，便小心地接过了肉干一小口一小口的啃，每一口都能吃上很久。

“大善人，你，你去城里吗？”女孩视线扫过悠悠吃草的马。

“叫哥哥就好，我往北上，不去城里。”看着女孩舍不得咽的样子，又给了她一块，可女孩说什么也不要了。

“怎么你自己去城里啊？”秦路知把剩下的浆果也分了几个给她。

“听人说城里繁华，机会也多。”女孩微微睁大了眼，挑了几个干瘪的浆果吃。

相顾无言的一起休息了一会，女孩就走了。

看着女孩单薄的背影，秦路知叹了口气，顺着路在林子里走，不过这片林子要到边缘了，远处已经能看见成片的农田。

这一下午都没什么风，太阳偏西时候，路面的热气蒸腾而上，闷得秦路知心烦。

“再快点呀！”

“那你下来自己跑！”

“你钱都不给，还让我们帮你找人？”

“吵什么！再吵一分钱没有！”

阵阵吵闹声伴着牲畜叫声传来，一辆简陋的马车拉着五个人正往这边跑，说跑其实速度也没那么快。

驾车的是个尖嘴，很瘦的人，他很沉默一直不怎么说话。穿着粗麻衣的农妇被呵斥得紧紧挽着身旁男人的手臂，车头坐着一个穿着明显要精致一些的大腹便便的男人，说不给钱的是他身边盘着腿的五六十岁的老头。

“人在你们手里丢了，给我们找人是应该的！”老头在车板边磕了磕烟斗，暴躁地吼，“你嫌慢，我还心疼马呐！”

“爹，您别气，那娃子腿脚慢，路过又有人看到过她，很快就能抓到了。”那胖子说罢踹了那妇人一脚，“让你们跟着找，你们自己都不准备，蹭我家的车，还要脸不要！再多嘴就下去找！”

那夫妇似是理亏，不再吭声。

“等逮到了人，非得收拾一顿，看她还敢不敢跑！”老头嘬着烟，不停地往前方探头。

秦路知摸了摸玉盒，还是调头隔着树林远远地跟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