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怎么了？”秦路知赶到后紧张地问。

小花只是摇了摇头，秦路知便没有多问。

秦路知除了弄来一辆装着一小袋草的骡车，还带来几件破衣服，虽然是很简陋的骡车，但仍比走路要快得多，就这么赶了一段时间的路，秦路知的视线往身后瞄了瞄，在路线方面那人好像没有异议，压下去的念头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你好像很了解摄政王哈，”秦路知不自觉地紧绷身体，“我想请兄弟你帮个忙。”

躺在车板上的柳安拿人手短，敲了下木板示意他先说来听听。

“说来惭愧，我听闻三王爷在招人，就去自荐了，”秦路知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脸，“摄政王权倾朝野，我们任务就是趁着这次摄政王离京，把掌印拿到手，成功的消息都发出去了，可现在印不见了，王爷恐怕不会信我。”

秦路知关注着他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说：“我想你跟我一起去解释一下这件事。”

柳安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感受了一会儿身下的板车，还是撑起身艰难地摆了几个字，顺便摆上了自己的名字。

秦路知时刻关注着他，见状马上伸了脖子去看，“你是说走一步看一步？”

柳安动了动胳膊，途中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还是不要想的太美好比较好。

虽然得到了不算肯定的回答，但秦路知仍然安心了很多，浑身都起劲儿。

正午的阳光有点毒，小花侧着身体蔫蔫地躺在车板上昏昏欲睡，偶尔舔一下干裂的唇。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讨碗水。”秦路知将骡子拴在村口的一棵树下，冲进了烈日中。

过了好一会儿，小花才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句，柳安听着迟了许久的蚊子般的声音，轻轻勾了勾嘴角，一声闷笑随即在耳边响起。

这是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那黑东西的声音，自从那场事故以后，柳安没见到过他，没听到过他，若不是连在身上那一丝一缕的黑雾，柳安简直要以为曾经种种都是一场梦。

柳安有那么一瞬是戒备的，但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那黑东西曾经没杀他，至少现在，也不会杀他，但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他那时已经必死无疑了，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让他活下来？

相对沉默的一段时间内，谁也没有说话，也许是试探，也许是等待。

“我现在叫江映，新起的名字，怎么样，想了好久。”

江映的声音里似乎暗含一丝得意，柳安转头左右看了看，依然看不到他，柳安的不理睬，换来了头顶碰触的触感，一瞬间，早已失去感官的柳安头皮发麻。

柳安若无其事地撑起身，发寒的后背仿佛贴上了什么东西。

“几个意思”

“没什么，只是自说自话很没趣。”江映并不在乎柳安话语里的冷硬。

“这么多年可没见你有聊天的意向。”柳安阴阳怪气了一番，又忍不住开始猜测，江映的目的是什么。他想回头看着江映说话，也许能从肢体或者眼神中获得一些线索，但柳安就像被注视的木头人，动弹不得。

“大概是决心不好下吧。”江映语气轻柔，这是他偷偷学习过的成果之一，要尽量放软。“而且我现在还不能被你看见。”江映着重强调了一下是他不能，而不是柳安不能。

柳安后背传来轻微的触感，丰富的想象力让他忍不住勾勒出可能出现的画面，每一幅画面都不那么令人喜欢。

“想什么呢，你很紧张。”

“想你现在是不是肿瘤一样黏连在我背上；还是像一滩黏液，寄居在伤口里，偶尔伸出触手；又或者一部分身体融合在皮肉里，长长的脖颈绕在我的脑后，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巴伺机而动。还想听什么。”

“想得挺好。”

愉悦的笑声不断传来，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他想套话的行为，还是他想象的画面？这和柳安预想的反应不太一样，他没有生气，也不像嘲笑，更接近于家长夸赞获得好成绩的孩子，还带着那么一点骄傲，这种认知让柳安更加迷惑了，看来他还需要更多的观察和了解来从江映的行为中去探知他的目的。

柳安缓慢地躺了回去，并没有感知到背上有异物的存在，让他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阳光透过树冠斑驳地洒在脸上，突如其来的舒畅感如同温热的水，流遍四肢百骸，舒经活络。柳安粗略地思考那么一秒钟，把它归结于阳光看起来太温暖，氛围太舒适。

“我回来啦！”秦路知雀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连跑带跳地跑到近处，撑着木板咚地一下坐到了车上，简陋的骡车跟着一阵晃动。

秦路知先把水葫芦递给被晃醒的小花，随后盘着腿弯腰靠近柳安，轻快地快速说道：“我打听了一下，咱们在官道西侧，村子靠北有一条小溪，顺着小溪向东北走是丰古县，”说罢拿了几棵草在车板上摆了起来，在象征丰谷县的草上点了点，片刻后，他转过头看着专注望着他的小花，又想起柳安那句走一步算一步，抿唇笑了笑。

“我们先去县里看一看，补充一下用品，再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个活计。”

“嗯！”小花用力地点头，期待过的未来似乎就在向她招手。

秦路知不能停下来等日头下去，就近折了几根树枝固定在车板四周，将衣服展开撑在树枝上去给小花遮阳。

顺着村路走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看到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溪。

潺潺的流水带着一股清凉，溪边杂草丛生，高矮交错。秦路知眼尖的看到了藏在其中的野莓，摘了一些放在水中清洗，诱人的颜色让他忍不住吃了一个。

“小花快来！这个好吃！”

小花一路小跑过去，算起来她已经半天没吃过东西了。

柳安躺在车板上，对着秦路知递过来的野莓摇了摇头，但秦路知还是把野莓放在他身边才离开。

柳安坐起来远远看着那俩人啃着野莓的可怜样子，想起一开始的自己，也是这么个废物模样，他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边界，朝着不合身的宽大外套里挤了挤。

被血肉挤压的感觉并不好，稍微能控制的手指也不是很灵活，柳安脱下外衣拢成网兜的形状，将衣服浸在小溪里，此时没有生命体征的身体反而是个优势。

秦路知看着柳安顶着狰狞的伤口在网鱼，有些不自在，为了不打扰柳安，他悄悄用口型问小花吃不吃鱼，见小花轻轻摇头，不禁想，如果柳安要分他们鱼吃，要如何拒绝才显得不尴尬还有礼貌，虽然这个想法有点自作多情，但秦路知还是在心里默默演练了起来。

这条溪里的鱼仿佛没有受到过生命威胁，一兜一个，大大减少了柳安的工作量，他在溪边挑了几个棱角明显的石子，站在路过的果树下，瞄准方向用力将石子打出去，但不灵敏的手指总是错过松手的最佳时机，多打了几次才终于打下几个成熟度不一的果子。

柳安在秦路知身边用手指画了刀的形状，成功借来了那把匕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开始给鱼刮鳞去内脏。

“你的伤口一直没愈合，去县里的时候找个大夫吧。”秦路知很奇怪，柳安似乎很累所以一直闭着眼休息，但深可见骨的伤口又没有影响他的行动，还是说，死士都是这样的？

柳安没有回话，有些事情说了也没人会信，他用衣服包住手，隔着衣服仔细地清理了鱼，又从附近摘了几片大叶子，把果子包在里面用石子碾碎包起来备用。

当秦路知生好了火，柳安串着两条鱼凑了过去，他闻不到也尝不了，只能通过外表来判断鱼的状态，在半熟的时候用匕首挑了些碎果肉涂抹上去，虽然没有更丰富的调味料，但从小花不断靠近的动作来看，这鱼还算不错。

用刀尖割开表皮，鱼肉嫩白，噗噗地冒着热气，柳安递给了秦路知一条，让他先试试熟了没。

秦路知矜持地道了声谢，斯哈斯哈地一口接一口吃，柳安这鱼打破了他“鱼都是腥的”这一刻板印象。

看秦路知没有什么不对的反应，柳安才把另一条递给小花。

小花攥着串鱼的树枝，视线跟着柳安往骡车方向走，他不吃饭吗？小花的疑惑没有问出口，还发现了其他问题。

“哥哥，”小花凑在秦路知身边小声地嘀咕，“柳安叔叔是不是胖了。”

“嗯？”秦路知闻言分了个眼神打量了一下，“没有吧？看不出来啊。”吃鱼的嘴根本停不下来。

柳安在骡车上翻出拔下来刀，靠树坐下，树叶沙沙作响，光影摇摇晃晃，不远处秦路知和小花映着点点水光谈天说笑，明媚的的阳光撒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柔光。

“我为什么出不去。”柳安看着有些胀了的肚子，有些想念没有身体的时候。

“你太紧张了，放松下来就好。”江映的声音轻柔地出现在身后。

柳安动了动手，并没有要脱离的迹象，黏腻的挤压感在心理作用下被无限放大，想吐。柳安长久地对着手里的刀发着呆，这是他的另一种方法，但要等夜深了再实施。

“需要帮忙吗。”江映真心实意地发问。

“你是指呐喊助威吗。”柳安并不觉得他会真的想帮忙，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待商榷。

“你以前也这么说话吗？”江映是真的好奇，问的自然是来到那个地方之前的他。

“你以前也这么乐于助人吗。”明明见过的几次面都是在打打杀杀，装什么熟。

之后江映都没有说话，但氛围感受起来也不是生气，柳安乐得清净。

秦路知灌满水葫芦，处理好火堆和食物痕迹，带着梳洗过的小花继续赶路，可能是之前香味太浓郁，靠近骡车的时候，一股淡淡的异味就尤为突出。

柳安将洗过的衣服铺在车板上，躺了上去。

小溪另一端延伸至一片小林中，秦路知还是比较满意的，人少，还阴凉，接应被抓走应该能拖延一些时间，等安排好小花以后再抓紧赶路就可以，只是萦绕在鼻尖的那一丝异味令他很在意，起初他以为是牲畜身上的味道，后来，他发觉那味道是从身后传来的，等晚上时候要不要建议柳安简单沐浴一下？

傍晚的林子里暗得更快一些，沿着小溪的路还算好走，否则骡车可能过不来，秦路知就地扎营，清理出一块空地生起火堆，给柳安的野莓还在车上没有动，他也不好意思让什么都没吃过的柳安去捕鱼烤鱼，也许人家不爱吃这些，他现在无比懊悔，除了会偷东西，跑路快一点，什么都不会，这和一开始商定好的全程有接应陪同无需担心身外事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小花在家除了干农活还要上山采摘野菜野果等去卖钱，这次便自告奋勇去找找野菜。

秦路知嘱咐了一声不要走太远，分头去找吃的，肉是不指望了，水果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小花除了挖了些野菜还找到了几个小小的菌菇，秦路知摘了些果子，他们招呼柳安一起吃，柳安摇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

对付完晚饭后，小花早早睡了，昨日跟着柳安走了半夜，今天一天都缓不过来。

秦路知守着火堆，时不时填些柴，本意是想着他和柳安一人守半夜，但不清楚为什么，他感到特别困倦，很快就睡了过去。

秦路知再次恢复一些意识时，附近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和味道，野兽出现的可能性让他一个激灵迅速清醒过来，他躺在原地仔细地分辨了一下，没有野兽的喘气声。他小心地撑起身，顺着声音所在的树后走去，那声音却戛然而止。

晚饭里有那么一两个小蘑菇，秦路知怀疑自己吃出了幻觉，不然他为什么会看见柳安在剖自己的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