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7日

十几年来的观念不会因她一时的冲动而改变，女皇也早就做好了拉扯战的打算。她神色如常地告别了父母，就起身去了学校。

眼前是零落的闪回，教皇的故事以紊乱的顺序从她眼前闪过。明明是同样的时间，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同时做出两种举动呢？

她有预感，自己正一步步靠近真相。

“你的专栏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交上来？”女皇有些新奇地“看着”自己对隐者怒目而视，催促着对方，“还要再拖下去？”

“在做了在做了，”隐者翻着手里的书，吊儿郎当地晃了晃脑袋，漫不经心地说，“答应你了书看完就交。”

“你！”女皇怒极反笑，“但凡你换一本薄一点的书我都能相信你。”

教皇看着女皇气冲冲地走了，才很是钦佩地对隐者说，“真有你的，社长脾气这么好的人都能被你气成这样。”

“你在说什么呢？”隐者大为诧异地看着教皇，“她说的可不只是我，别忘了你也没交。”

“我就算了，你怎么回事？怎么，也开始享受摸鱼的乐趣了？”

女皇坐在座位上，长舒一口气。虽然打定主意要去帮助教皇（如果他需要的话），但她对事情的经过仍是云里雾里。但比起前两天的草木皆兵，她总算可以调整好心态，安然度过夏令营了。

可这一周会就这样结束吗？

她的内心又惴惴不安起来。

“看来你已经恢复正常了。”愚者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少女略过她坐到了座位上，“隐者终于不用再嚷嚷了。”

女皇讯声抬头。

“完蛋。”愚者稍一对视，就叹了口气飘出了这句话，“你看上去像是想开了，但好像想得太多了，就像决定英勇捐躯一样。”

“会吗？”女皇怔了怔，“看来是这所学校魅力太大了。”

愚者没听懂她的打趣，有些疑惑地侧了侧头，“你到底在想什么。”

在想说不出口的东西啊。女皇想到了之前试图开口时的压迫感，内心苦闷。这就是教皇的感受吗？所以他才会……

“还记得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吗？你也是初中部上来的，应该挺了解吧？”

“你亲自否决的东西。”愚者懒洋洋地说，“至于初中——”

她的眸子暗了暗，“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而且论坛在我初二之后就封了。”

“记不清楚？”女皇重复了一遍，本想调笑愚者之前明明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但后半句话却被她硬生生吞了下去。

盛夏骄阳自窗棂洒进，女孩浅棕色的双眸被映成琥珀色，但那股暖色也只是止乎瞳孔，无法再进一步。女皇好像突然有些理解审判那观察人类的兴趣了，谁能想到那看似炽热的灵魂背后空洞而虚无的内在？

愚者叹了口气，拿出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圆，示意女皇看过来。

“一个圆？”

“这是衔尾蛇，”愚者用笔轻点着纸面上的起点，“无止无尽，甚至不需要外界的制衡。”

她看向女皇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我们到底能做什么？”

愚者晃着双腿，目送女皇远去，咬着笔杆陷入思索。

OK，很明显了，女皇还没进入或还没意识到循环，那她到底在焦虑什么和学校有关的事情？而且有时候还会提到七大不可思议……愚者皱着眉头，初中时关于这些东西只言片语的了解像是一团浆糊困在她的脑中，她只能慢慢整合女皇前八个循环的表现拼凑真相。

不过，这或许是一条线索。

愚者转过身，敲了敲刚坐下的隐者，“你知道汀柳中学关于蜜蜂的校园传说吗？”

女皇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家门，来到了近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自从前天离家出走彻夜未归一遭，父母虽然向她道了歉决定好好谈谈。但两人现在还是神经紧绷，她废了好大劲才从家里出来。

夏日的夜晚是燥热的，但也是舒缓的。浓郁的夜幕中，零星闪过了几颗星。

遥远，触不可及。就如她从教皇身上感受到的脱节感。

女皇用手捂住心脏，自晚上七点之后它就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女皇知道这股心悸来自教皇，于是她顺从地闭上眼睛，聆听着它的指引。

女皇感觉自己被分裂成了无数份，近乎麻木仅凭本能地向前走着。眼前道路不断变化着，梦境与现实在此时抹去了边界。她的眼前偶尔是家门前的大道，或是校内侧在花草的小道，有时是医院里空旷的过道，最后又变成了教学楼的长廊。

她有些乏了，索性凭着仅有的神智打了的，目的地是汀柳中学初中部。

眩晕，无力。伴随着不容忽视的呕吐感，胃如火一般烧着。女皇已经快分不清方向了，她只能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学校里。奇怪，校门怎么开着？这个念头甚至没停留一秒钟就被强烈的不适感掩盖了。

哒，哒，哒——

眼前的四条道路慢慢合在一起，凝聚成了正常的校园景象。但女皇的耳边。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她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却看到有无数个自己和自己并肩向前走着。她们拖着步子，摇着头，吃力地向前挪动。女皇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摸到。那无数个自己只是以细微的差别前进着。

就像镜子迷宫一样。

她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只是聆听着周围的动静。事到如今比起回头，不如想想成功吧。

风捎来远方的呼唤，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入耳朵。那是教皇被时间和空间拉扯的支离破碎的呼救声。

往前，再往前。女皇脚下发力。步伐也不由快了几分。她惊奇的发现，自己正和周遭的身形拉开距离。最远处的自己倒下了，在不知何时出现的诡谲的阴影中消失。随后是第二远的。

周遭的自己一个接一个倒下，消失。女皇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索性直接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周围只有她一个人也不减速。

不是为了躲避那如影随形的阴影，而是为了跨越。最后，她只身冲进阴影中。

她一脚跨进了梦与现实的交汇处。

之前的不适如潮水般来势汹汹后又悄无声息消失了，意识逐渐清明，一时还反而感到了空虚。校内小径消失了，取代真的是教学楼漫长的走廊。侧身可以看到一间间空旷的教室，几盏灯光投下渗人的冷冽。

女皇本惊讶于逐渐放缓的心跳，但她马上就知道了原因。不用呼唤，他就在眼前。

这是女皇这周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教皇。少年的刘海狼狈凌乱地贴在脑门上，本有些警觉的目光，在看到自己的一刹那转变为茫然。

“你这一次是不是来的有点早？不对，你是谁？”

“教皇。”女皇听到自己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是你的同伴，我是女皇。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他目光恍然，最后将视线投向了女皇的右手。“我记得不太清。你是被蜜蜂蛰的。”他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见鬼，最后的记忆到底留在哪里？”他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该怎么帮你？”女皇冲他喊到。

“帮我？”教皇露出了几分迟疑，“你听到我的声音……嗯，是因为蜜蜂的原因吗？这么多次，你第一次到我面前。抱歉，之前真是难为你了。你救不了我的，接收到了我信号的另有他人，这只是我当时最后留下的线索。”他抬起头，一脸急切。“这不重要，得快点离开这里。不要在这里逗留，会被发现的，鬼可以进入这里。她成为了耳目，不要被祂注意。走，快走！好吗？”声音突然变成了哀求。“快点离开学校。无论明天起来是几号，都忘记今晚的事。”

开什么玩笑？女皇瞪过去，她千方百计地跑出来，可不是为了听到这个。“不，你好好解释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是我重要的同伴，是文学社的一员！”说着，她先前走去，就要去拉教皇。

在这一瞬间，周遭的一切突然消失，教皇的身影也不见了，原本的白墙变成了厚重砖石修饰的廊道。惨白的灯光一瞬间变得暗淡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味，身前也出现了一扇门。

是的，那里，就在那里。只要打开门——

“哐——”

欸，奇怪，头好像有点晕。不对，只要再往前……女皇睁大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余光中似乎看到了一双鞋。

是谁？

可没等她再做什么，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好险，”那人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棒球拍，俯下身确定了女皇已经彻底晕了过去，“要是再慢一拍就出大事了。万一你成了鬼，那蜜蜂的事就暴露了。计划就全乱套了。”

“对不起。每次都到这一步。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不过多亏了你———”

厚重的铁门似乎隐藏着无限的秘密。

“终于找到你了啊。”

8月1日

女皇在书上做着笔记，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女教师。平平无奇的周一，没享受几天假期的准高二生们又回到了学校。

她总觉得后脑勺隐隐作痛，不会是落枕吧？

“嗡——”

蜜蜂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女皇侧过头看向右边，手也不由自主向前屈，没等她看清蜜蜂的身影，一只手从她面前略过，光荣中针。

她有些愕然地回头，愚者能保持着方才的姿态，一副半梦半醒的表情。女皇发愣地看向了跌落在地上的蜜蜂，比起正被老师关心引发同学讨论的愚者，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黑点，如同砖上刺眼而又去不了的黑斑。

她伸手关上窗，忍不住看了眼那个正在走向死亡的生命。突然觉得一人一蜂的视线短暂交错一瞬。

它如释重负般停止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