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麻木的鬼修们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诧异神色，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唐燃，眼神几乎要将人凿穿一个洞。
“希望诸位待会儿不论目睹什么，都要保持冷静。”
他说这句话时眼神微微下移，不知是在叮嘱他人还是叮嘱自己。
“长老，劳烦您开始吧。”
莫岭长老缓步上前，抬手施法，一股淡蓝色灵力钻入他的神识之内，手中的虚幻之镜顷刻间炸开一道刺目的白光。
白色光线将四方笼罩，每个人都不约而同遮住双眼。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已经大变。
文疏雪环顾四周，发觉他们已经来到幻境之中，抬目上望，高大的城墙之上，刻着铿锵有力的北明城三个大字。
她眼睛微微睁大。
北明城，光明灿烂的明字，这是三百年前的北冥。
此时此刻，他们正站在三百年前的北明城城门之前。
有的鬼修情难自禁，颤抖的双手缓缓伸向城墙，想要触摸一下遥远的过去，偏偏难遂愿，手指径直穿透城墙，到手只是一把空。
幻境终究是幻境，只能远观，无法触及。
随着一声呼啸传来，尘土扬起飘飘扬扬，棕色骏马之上有一黑色锦衣的男子，他眉目冷厉，神态严肃，手持缰绳策马而来。
一路风尘仆仆，夕阳在他身后如同烈火。
城门口的守卫纷纷大嚷:“开城门，城主回来了！”
紧闭的大门轰隆一声敞开，迎接主人归来。
唐燃翻身下马，抬头望着许久未见的北明城三个字，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城内可有纷争？”
高个子守卫笑道:“哪儿能啊城主，您治城严谨，百姓安居乐业，离开这才三个月而已，北明好得很，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那就好，改日给你们休假，这段时日辛苦了。”
“有劳城主挂心。”
唐燃再次上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城主府邸。
随着唐燃进城，文疏雪他们也得以窥见三百年前的北明城是何模样。
街上人潮拥挤，封惟风下意识牵住她的手，把人往自己身侧带。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三百年前的北明身上，无人在意他们的这点小动作。
文疏雪想起幻境之中看见的最为在意之人，一时之间心跳乱了半拍，磕巴道:“这是幻境，挤不到我们的……不牵也无妨。”
谁知手反而被握得更紧，男人语调慵懒:“我知道这是幻境，不过是寻个由头罢了。”
轻飘飘的语气，仿佛理所当然。
心脏跳得愈发欢快，她连忙强迫自己回归正题，目光投向街市。
主道两侧车水马龙，到处是叫卖的商贩，每个人的摊位之上都琳琅满目，看得人目不暇接。除了商贩的小摊位，自然也少不了大的酒肆食楼，已至黄昏，正是生意最为火爆的时候。
这里有男人，也有女人。
许久未归来的城主原本赶往自家府宅的速度慢了下来，看着北明城依旧热闹繁华，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浮现。
人们看见城主游历归来，热情地把各种糕点茶叶往他怀里塞。
“城主可算回来了，我们可都盼着你呢。”
“是呀是呀，一去三个月，莫不是在外被哪个漂亮姑娘勾住了魂？”
唐燃连忙收下东西，慌忙道:“莫大娘，你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若是让依依听见可如何是好啊？”
“瞧咱们城主吓的，还没成亲倒先怕起媳妇儿来了。”
跟许久未见的百姓寒暄一番过后，唐燃牵着马回府。
有一身着劲装的赤衣女子正站在府门口，身材矮小，马尾高束，手里正握着什么东西，翘首以盼着。
她看见远处的身影后高高扬起手臂，声音轻快好听:“燃哥哥，慢死啦！”
唐燃快步跑起来，连手里牵着的骏马都忘记，一把把女孩子拥入怀中，沉声道:“依依，我好想你。”
“哎呀，你稳重一点。”池依依羞涩地低下头，“马都要跑了。”
“放心，我的烈风认主，丢不了。”
“你手里藏了什么？”他注意到对方手里一直握着东西。
池依依轻咳一声道:“我拿出来你可不许笑话我。”
“什么好东西？”他眼神温柔。
展开手掌，里面赫然躺着一枚发钗和发冠，均用白雨石做的装饰，在暮色中散发出淡淡莹白的光晕。
白雨石，赠与心上人。
唐燃惊喜不已:“你用白雨石做的？”
“是啊，都怪你迟迟不提亲，我只能先下手为强啦。”池依依提起这事就生气，“你可不许赖账，说要与我结成道侣的，不能反悔！”
“不反悔。”他格外珍视地把发冠收下，“发钗应该由我来做才对。”
“日后你再补给我一个。”她笑道。
“好，下个月，下个月我定然登门提亲！”
“对了，我出去游历这段时日父亲母亲可好？”他轻轻凑近她耳畔问，“他们没再吵架吧？”
“伯父伯母有一天不吵的吗？”池依依无奈叹气，“做菜太淡要吵，太咸也要吵，今天买只鸡不合心意，明天宰只鸭杀生不好，总之啊什么都能拌起嘴来。”
“我姐姐也不劝劝。”唐燃讪讪而笑。
“这也不算什么，吵来吵去散不了，就是嘴上逞英雄罢了。”池依依眨眨眼睛。
“哦还有件事，听说府上来了位贵客，幸好你回来了。”
“贵客？”唐燃一愣，“有多贵？”
“你去看看呗，我还要回家陪我娘买菜，明日再来找你。”
“好，路上小心。”
唐燃迈入府中，沿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负责侍养花草的老仆笑得灿烂:“小唐回来了呀，在外这么久清瘦不少，可得让老李多做几道拿手菜补补。”
“张伯，这日头即将落山，赶紧去吃饭吧，这花草什么时候施肥都一样。”
“我啊，人老了记性不好，生怕明日就痴傻忘记了，能今日做完的活儿啊绝不拖到明日。”
唐燃走上前帮他一起施肥道:“就算您忘记了，还有我呢，我年轻记性好，绝对不会忘的。”
“就你会说话。”
蝴蝶翩跹起舞萦绕四周。
斜阳映照在两个人脸上，勾勒淡淡的暖色光晕。这岁月静好的一幕穿透三百年的时光呈现在每个人眼前，恍惚间，仿佛有暮风拂面。
百年后的唐燃站在那里静静注视着从前的自己，喉头轻轻哽咽，喃喃道:“抱歉啊张伯，说好的不会忘，可我食言了。”
“府里的花草……也早就凋谢殆尽。”
池依依握住唐燃的手:“别难过，我陪你再种，种一院子。”
虚幻之镜继续变换景象，转眼他们来到前堂。
唐毅和梁兰看见儿子回来欣喜不已，连忙站起身子。
梁兰轻轻抱住比她高半个头的儿子，教训道:“这么久才回来，知道爹娘多挂心吗！”
唐燃笑了笑轻拍母亲脊背:“娘，我给您买了好多胭脂水粉呢。”
唐毅冷哼一声:“乱花灵石，你个败家子。”
“也给爹爹带了美酒，东谷的仙人醉，您一定喜欢。”
堂内一派其乐融融，这个时候唐燃忽然注意到了座上还有一人，白须白发，额前印着金纹，手持一柄羽扇，眉眼间慈眉善目，颇有仙人风范。
“这位是？”他迟疑问道。
老者朝他拱手，和煦道:“在下妄虚，久闻城主少年英才，今日一见果真英姿飒爽。”
唐燃听闻这名儿立马端正，恭敬道:“原来是妄虚长老，小辈失敬。”
其他失去记忆的鬼修听到妄虚这个名号都充满疑惑，唯独文疏雪和封惟风脸色大变。
这是文疏雪头一次正儿八经见到妄虚的样貌，仙风道骨的皮相和姿态格外迷惑人心，可她知道，这是一个恶魔，一个该下阿鼻地狱的歹毒之人。
一想到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害死了东谷那么多人，她就气愤难当，强烈的愤怒冲上心头，几欲冲破胸腔。
为何会如此愤怒，她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见到这个人以后，她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叫嚣。
好恨……这是她的情绪吗？
从见到妄虚出场那一刻起，她的脸色骤然苍白，汗珠从脸颊两侧沁湿碎发。
封惟风原本轻轻牵住她的手，突然被反握住，巨大的力道从手心传来。
他眼神微暗，心中万千猜测浮上心头，是因为从小被叫做灾星吗？所以看见妄虚才会产生这么大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把文疏雪拥入怀中，用手缓慢地抚摸她的脊背，温暖的灵力从手心灌注到体内，温柔得不像话。
“阿雪，妄虚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他在她耳畔低语。
“你知道吗，能遇见你真的很幸运。”
“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女子，聪颖伶俐、外柔内刚，最重要的是……貌若天仙。”
“不许骂我以貌取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喜欢的也是我这张脸。”
“跟你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
“虽然你有时候有点凶，但是你只会像小猫挠人一样吓唬人两下。”
“气呼呼的模样让我忍不住想把你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可爱的人啊。”
文疏雪听着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一句一句直白的话语横冲直撞进耳中，偷溜进心里。
诡异的，她的情绪开始慢慢平复下来。
心中的躁怒逐渐散去。
该死，封惟风怎么突然这么肉麻……她快要顶不住了。
她轻手推了推身前的男人，低头掩饰住耳后的薄红，莞尔一笑:“封大公子，你不会真的栽我身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