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柳依本以为她会不堪受辱，没想到顾念秋的反应出乎意料，似乎完全不在意她口中的讥讽。
顾念秋丢了一块到嘴里，果然浓香顺滑。自从离开国公府，她就没吃到过这么精细的食物了。
虽说这糕点估摸着也是柳浈送的，但既然木已成舟，不吃白不吃。
她也不是古板的性子。
顾念秋的腮帮子鼓鼓，还不忘道谢：“味道不错，多谢多谢。”
本想借机打压一下顾念秋，没想到她根本不接招。徐柳依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她翻了个白眼：“怎么不继续装好人劝我了？吃起来倒是利索。”
明明是国公府的千金，却一点做派也没有，她可看不起这种人。
这句话直接影射了拿糕点的一众人。她们也没多想吃糕点，不过是想借此缓和关系，谁料徐柳依却觉得这是莫大的恩惠。
顿时众人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顾念秋勉强咽下满满一嘴奶酥糕：“你拿都拿了这还怎么劝，但是那个柳浈真不是个好人......”
虽然她知道徐柳依多半也看不上柳浈，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柳浈人怎么样，徐柳依自然清楚。她还没说什么，只见一旁的宋春雁倒开口反驳道：“柳大哥对依依姐痴心一片，外面的风言风语不过是乡下人嫉妒乱嚼舌根，你也是高门女眷出身，怎么能信了谣言。”
顾念秋这才移了视线，细细打量宋春雁。
宋春雁是侍妾出身，长相却一般，胜在声音柔和娇软，如今语气略带厉色却依然让人生不起怒意。
她总是站在徐柳依的身后，大多时候都是静默不语，存在感很低。可细看，却发现她一身月白缠枝花四合如意裙，头上摇摇晃晃两根镂空孔雀银步摇，看着也称得上清秀动人。
见顾念秋打量着自己，宋春雁心中颇不自在，意识到自己方才出言太快，于是含糊了口语：“自己过得快活就行了，管别人的话做什么......”
徐柳依也很赞同宋春雁的观点：“柳浈怎样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和他见见面听听曲，这东西是他硬要送的，又不是我要的。”
她最不耐烦听别人高高在上的规劝了，本来觉得顾念秋还有点意思，没想到也和其他人一样古板腐朽。
之前嫡姐常说，要好风凭借力。她不过是借了柳浈的势，又有什么错。看来只有宋春雁是最懂她的。这些人一个个守着清高无非就是看不起她。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顾念秋摇摇头。
看来要让徐柳依清醒，只能让她吃个教训。
可这个教训是不是她们能承担得起的，她不知道。
这糕点虽说好吃，但一口下去属实是噎。顾念秋去斟茶的时候正好看见宋春雁拿着个袋子行迹匆匆。
普普通通的布袋鼓鼓囊囊口都闭不上，依稀流泻出金灿灿的光辉。
这是......金子？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平白涌上心头，顾念秋喝了口水，只觉得茶水烫且苦涩。
*
顾念秋知道无端的馈赠总会带来惨痛的代价，因此她劝不住徐柳依就使劲和邻里乡亲打好关系。
只是她没想到，这场教训会来得这么快。
这日早，她正缩在房内制影人，就听见外面吹锣打鼓，一片喧哗。
她还以为是哪家有了喜事，却见江蓉冲进房内一脸惊慌：“不好了不好了，柳家来人提亲了！”
什么！
顾念秋惊得手上的刻刀都掉了。锐物划伤了手指，沁出点点血珠，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连忙放下影人，跟着江蓉出去。
厅堂果然聚了一群人，众人面色焦急，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见了顾念秋便似乎找到了救星：“怎么办怎么办，柳家提亲的人就在门口，他们好大的阵仗，周围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一向骄纵跋扈的徐柳依这下恨不得化作鹌鹑，缩在地里让谁也找不见。她面容苍白，因紧张额角渗出汗珠：“我只是跟他吃吃饭而已，我没想嫁他......我不想嫁给他......”
院门的叩门声不绝于耳，提亲人吆喝着要踏进门来。
“哟，这是提亲的人来了，女方怎么还不开门......”
“小妮子，开门唷，日上三更有喜事......”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门外的吆喝声在众人耳中就如一道道催命符。
院外是豺狼虎豹，院内是束手无策的她们，众人仿佛被逼上了绝路，内心情绪翻江倒海。
“你好端端为什么要招惹别人，现在好了，提亲的人都来了，你不嫁也得嫁了！”江蓉恨铁不成钢。
虽说她不喜欢徐柳依，但也不愿见她跳入火坑。
唐茹最见不得蠢人，冷笑：“这柳浈明摆着是要闹大了强娶，阵仗这么大，生怕父老乡亲们不知道。”
顾念秋想起了宋大娘的话，心里暗想：只怕不一定是娶......
徐柳依浑身无力，泪水涟涟：“柳浈妻妾成群，我才不要嫁过去！”
柳浈虽说出手大方，却只是仗着家里的基业横行霸道，自己一事无成，只知道挥霍钱财流连温柔乡。
她不能嫁，她不能嫁......
徐柳依心中只有这句话，愈发哭得停不下来。
若是哭能解决办法就好了。
院外的人一声催得比一声急，顾念秋咬了牙，扶起徐柳依：“你赶紧去换衣服，换得越素净越好，最好是披麻戴孝，身上的首饰也全摘了，一处也不要留！”
众人皆有心无力，只有她提出了主意。
六神无主的徐柳依想都没想地就要照做。这一刻她抛却了心中所有的骄矜和偏见，把顾念秋当作支撑的主心骨。
唐茹似乎隐隐猜到了：“你这是要......”
院门口的喧哗声打断她的话，是宋春雁不知何时开了门。
她露出一个歉然的表情，眉头轻蹙十分忧虑道：“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再不开门只怕他们多生揣测。”
她的焦急神色不似作伪。若非顾念秋撞见她怀里揣着黄金，估计就信了她的话。
院门一开，几个身着礼服带红花的男使者便迫不及待涌了进来，门外是一双双看戏的眼睛。
庭内女眷纷纷避退，顾念秋上前行了个礼，然后悠悠开口道：“府里多是女眷，还望使者留步。”
为首的是个衣着华丽，长相富态的媒人，她似乎有些不愉，却还是嘴上打着哈哈：“姑娘还真是讲究，我们是来向府里的柳依姑娘提亲的，自然不会惊动其他姑娘。”
顾念秋眉毛一挑：“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何曾同意要结这门亲，你们又岂能点名道姓坏人清誉。”
顾念秋一上来就直接反驳，那媒人面色立刻不好了：“我们家公子与徐柳依姑娘情投意合，聘礼都给了，这怎么是坏人清誉呢。”
“如今这纳采也不过是走个仪式罢了，你还是个小姑娘，不懂可不要乱说。”
好一个纳采，果然是纳妾。
眼见外面议论纷纷，顾念秋提声道：“什么聘礼，这聘礼是要双方同意后才有的，你们也是大户人家，怎么能空口白话诬人清白。”
媒人见她软硬不吃，当即就喊了起来：“你个小妮子懂什么，要说话也得叫你们长辈来。你们家姑娘收了我们公子这么多东西，明摆着是要给我们家公子作妾。”
“明明是柳浈硬塞给我的！”
徐柳依不知什么时候换好了衣裳，泪眼婆娑地喊道：“是他说什么相逢是有缘的话，若不是他天天喊我，我才不想理他。”
“至于聘礼，更是无稽之谈，我没拿就是没拿！想让我给他作妾做梦！”
她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泪痕交纵，发丝黏在额头脸颊，狼狈极了。
正主一登场，外头议论声更盛了。
“那东西总拿了吧，好端端一个女子，跟外男走这么近，肯定是存了心思......”
“说不准是不满意柳公子只肯纳她为妾，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份，还以为自己是京城的小姐阿。”
“可别说，她们这种身份连我们都不如吧......要不是天子开恩，她们现在都是贱籍了。”
“听说要充官妓呢，还不如妾室......”
外头人说话越来越脏，宋大娘啐了一口：“人家现在都是良民，你们红口白牙地说的什么东西，造小姑娘的谣，要不要脸！”
“人家挺好的，还教我家娃识字呢，还是别说这些话了。”
“难道那柳浈是个什么好东西了，他的那几个妾都不知道送哪去了，这女子要是真进他们府了，才是倒大霉了！”
本来听见外面的人开始牵连所有人，众女眷都难过得要落泪了。好在以宋大娘为首的几个街坊邻里都站出来为她们说话。
当地的熟人都这么说了，碎嘴的人也就给了几分面子。林清书最重闺誉，红着眼向顾念秋投来感激的目光。
若非是顾念秋之前的提点，她也不会想着要结交邻里乡亲。
若是真这样，那就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