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侄儿一直都是个温吞的性子，倒是少有这样性急的时候。”柳兰同左右揶揄了一句，等下人们凑趣笑完了，才又重新看向柳仕青，“你自己知晓分寸，本宫很放心，却也不得不再提点你一句——无论何时，放下你柳大公子的架子，切莫与公主身边的人为难，明白吗？”

这话中“公主身边的人”显然意有所指，柳仕青有些惊疑，本想问个究竟，但见柳兰不愿多说，便也只能低头称是，不再细究。

“那本宫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了。”柳兰说着要起身准备离开。

“母亲，”李民唤住她，有些扭捏地搓了搓手，“过些时候，孩儿去陪您用膳可好？”

“用膳就罢了，你若有工夫不如多去给你父皇请安。”柳兰顿了顿，不满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遍李民，冷声道，“本宫同你讲过很多次，不要去招惹李妍君姐弟。”

李民垂着头，咬紧牙，却也没有解释什么。

柳兰默然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走近了些，牵起他的手，低声说：“母亲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了身上，连带着柳氏的希望一起也放在你身上。你万万不可再幼稚行事。”

李民回握着柳兰的手，恭顺道：“孩儿明白了。

秋雨绵绵不歇，凉意随着风积攒起来，渐有肆虐之势。前几日还绿得发黑的树叶很快便见了颓势，揽不住的露水时不时跌落在台阶上，溅开水花。

李妍君撑着下巴倚在小几上，数着今日落下的第五十七滴露水，心里胡乱猜测着或许滴到六十滴的时候，九思能够从校场上回来。

过几日便是中秋，阿离在院子里忙碌地指点着手下的太监们上下洒扫，一不留神便将树叶上的露水尽数扫落在地，一片哗啦声响。

这满皇宫里，上至帝王，下至奴仆，似乎人人都有需要忙碌的事情，却唯独她日复一日，日日无趣。

李妍君将手放平，下巴搁在小几上，发出一声叹息。

“殿下，奴婢前几日又网罗了新的话本子回来，你赏个脸，翻几页吧。”若月笑眯眯地蹲在李妍君的身边，抬头期待地问道。

她日日都挂着笑，生机勃勃得像一朵开不败的迎春花，李妍君没事时总爱和她闲谈几句，可此时却也只是恹恹的看她一眼，并没有应声的打算。

屋外的脚步声像是又多了一串，片刻之后，九思从门外进来，见李妍君无精打采的模样，问询式地看向落兰。

落兰冲着李妍君的方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和若月已经使劲浑身解数，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九思了然地点点头：“你们先出去吧。”

他虽然刚从校场下来，却已换了衣衫，一身尘土打理得干干净净，虽面有倦意，却十分清爽，指缝里都是皂角的淡淡香气。

听见动静，李妍君也没有起身，只是歪着头，抬眼将他看着。

“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阿离急匆匆地就走了。这几日，宫人似乎都比较忙碌。”九思将桌上凉了茶水倒掉，又倒了一杯新茶，用手背试过温度之后，放在了李妍君手边。

李妍君原本并不口渴，但见九思垂眸看着自己，不忍拂逆了他的心意，便坐直身子，端起茶杯略饮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带着清香缓缓流淌在她的胸中，渐渐舒缓了所有的经脉，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这半日的憋闷似乎都好了不少：“就要中秋了，各宫的宫人都要洒扫布置，自然都忙碌得很。”

“也不知道今年的中秋宴筹备得如何。”九思顺着她的话略提了一句，原本以为她这样爱热闹的性子会高兴一些，却不想她仍是神色淡淡。

“每年都是一样的歌舞，也不会有什么意思。”李妍君意兴阑珊。

她记得往年还在东宫时，每年从宫中出来，母亲都会带她上街看灯会，买一些寻常人家的点心，再点一盏天灯，愿她来岁顺遂。

可转眼之间，母亲仙逝，她也被困在宫中，莫说灯会，便是走出宫门也只是奢望。

夏去秋来，烟雨蒙蒙总会让人生出许多繁杂的心绪。李妍君心中不痛快，却也知晓自己的这份不痛快不仅没什么道理，而且没有什么用，因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着状态：“你今日累不累？先回去歇息吧。”

九思没有走，微微偏头，轻轻眨了两下眼睛。

“你想什么呢？”李妍君好奇地问。

“属下在想……”九思语速较平日有些慢，似乎是在踌躇和思索，“宫外的百姓在中秋这日会做些什么，是不是会更有意思一点。”

李妍君双眸一亮，抬头看着九思，明显有了兴致：“当然啦，你还记得吗，母亲曾经在中秋的灯会上给你买了一把木剑。”

看来是猜中她心中苦闷的源头了。九思不禁跟着笑了笑，说出口的话平淡而又笃定起来：“自然记得。还是殿下亲自为我讨要的呢。转眼又是几年过去，殿下想不想随我一起出宫看看热闹？”

出宫？李妍君有些兴奋，也有些害怕。

她自小生在皇家，自然知道这宫里的规矩像是铁笼子一般不可侵犯、令人生寒。身边无数人都护着她，劝着她，生怕她行差踏错。

可九思不同，他像是什么都不怕，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约束着他，像是一抹山上的风，虽然留在自己的身边，却随时都准备好去看山川大海。

现在这抹风在邀请她，要不要一起飞出这高高的宫墙。

她觉得自己的心早已不管不顾地跟随者飞了出去，脑海里却还残存着一丝理智，牵扯着她犹豫道：“还是不了，若是被人发现，你又免不了是一顿罚。”

“不会发现的。我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情。殿下信我吗？”九思反问。

李妍君笑弯了眼，双颊因着喜悦而微微发红，如世间所有的小女儿一般得意地挑了挑眉，声音清脆：“当然。”

两日后，九思抱病，调了班值，却仍一大早就出了住处，四处晃荡了一圈后，终于在傍晚时进了荟怡殿。

“你去哪里了！”李妍君有些着急，小跑几步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拉进屋中。

九思神秘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压低声音：“这是侍卫的衣服，没有人穿过，委屈殿下换上。”

这有什么委屈的。李妍君毫不犹豫地就拿着包裹走到屏风之后。兴奋的情绪翻涌着，让她等不急要赶快出去。

好在九思办事一向牢靠，手中的衣服所用绸缎虽称不上上乘，却也算得上柔软，并且意外地合身。

李妍君动作很快，换好衣服后便跑出去，紧张兮兮地问：“然后呢？”

“需要将头发盘上。”九思的目光落在李妍君未着发饰，披洒在后背的头发上，落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侍卫的盘发别有讲究，让我来为您盘发吧。”

“来吧。”李妍君未做他想，爽快地坐在了梳妆镜前。

她能够感觉到九思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头发拢在了一起，轻柔得让她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有当他有些凉的手指蹭过自己的后颈时，才会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

“最近天凉了，多加点衣服。”李妍君提醒道。

“是。”大概是已经有些受寒，九思的声音有些干哑。

“回头让小厨房给你熬些姜汤祛寒吧。”李妍君盯着镜子里九思的侧脸。

他做什么事情好像都很认真，而此时此刻，他的一双眼睛全部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让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你真细心。”李妍君由衷地感叹道，“只是不知道侍卫的发髻究竟别致在何处。”

“嗯……”九思有些语焉不详地一笔带过，“左右不过是一些样式上的分别罢了。”

男子盘发左右也不过那几个样式，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讲究。李妍君心下疑惑，但见九思实在认真，便也不再出声打扰他。

待到发髻盘好，九思盘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走出屋子，关上门，堂而皇之地吩咐所有人不得进屋打扰李妍君休息。

他受李妍君器重，满屋的侍从自然不敢有所怀疑，只以为李妍君今日歇得早了些。

九思用眼神示意落兰帮忙照看一点，自己则趁人不注意，绕到正殿的后面，将李妍君从窗户上抱了出来，带着她从侍从所居的西院侧门出去。

李妍君十分聪慧，对于假扮侍卫的事情无师自通，低着脑袋不让人看见自己的脸，只顾着跟在九思后面往前走。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快到宫门的路上，却碰到了雄达。

“大人！”雄达远远地便看见了九思，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他们说您今日身子不爽，现下可好些了？”

李妍君一惊，忙将头拼命埋着，躲在了九思身后。

“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正好今日无事，我出去找个大夫瞧瞧。”九思面不改色地敷衍，同时不着痕迹地将李妍君挡着。

“找大夫？”雄达心中一惊，“您平日里若是有些头疼发热，大都自己捱着，如今怎么会出宫找大夫？”

九思不耐地皱起了眉，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便见雄达毫不掩饰敌意地将李妍君打量着。

“您若是真的不舒服，可不能忍着，我这就陪您出去找大夫。您看看您带的这个人，单薄得跟女娃似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招进来的新人，如何派得上用场？又如何有我靠谱？嘶……”雄达有些迟疑地右行了一步，更加仔细地看过去，“怎么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