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道德底线，为爱当三怎么了？”

莳光猜不透他的想法。

从前嫌她不干净，如今又纠缠不放。他是觉得自己是个随随便便的女人，所以可以肆意游戏？

莳光哼笑一声，打量着李森不苟言笑的脸：“你跟了他多久？”

“五年。”

“他精神一直都这么不正常么？”

“……”

莳光起身，拍拍因为争执而起皱的外套，十分关切：“给你老板请个好点的医生。”

说罢，留下两页废纸头也不回地走了。

-

【大小姐驾到统统滚开：帮你问过了，小林不肯再来了】

【莳光：我再加三万？】

【大小姐驾到统统滚开：没用，他说你加多少那边也加多少】

【莳光：……】

莳光趴在工位上光明正大摸鱼，发出懊恼的声音。

时媛兴致勃勃，像追更小说似的：【听小林说，对方是个一看就惹不起的大人物？谁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和这种人有过藕断丝连？】

【沈京屿】

【………………？？？】

莳光和时媛是十年好友，好到可以分享一切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可莳光自认，她不如时媛坦诚。

她隐瞒了和沈京屿有关的一切。

比如她高中时常常坐在最靠近后门的位置，时媛总嫌离垃圾桶太近，可莳光却不愿意挪。

因为坐在这里，只要她以一种微妙的平衡跷起椅子，就能看见对面实验班同样仰靠椅背的少年，夏季校服解开两颗扣子，有着很利落干净的侧颜。

他们以走廊为对称轴，成了一个完美的左右对称图案。

她无疾而终的青春里，只有这条走廊知道她喜欢过沈京屿。

她并不是防备时媛，只是沈京屿同她是发小，时媛又是个直率善良的人，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无疾而终的心思，一定会毫不犹豫撕碎这层纱。

或许会痛骂一顿，或许会一通电话叫来当场解释。

可这不是莳光想要的。

九年前的鲸鱼属于大海，她不奢望拥有。

九年后的鲸鱼已沉没深海，化作一座座礁岩，生养万物，和岸上拼命匍匐的她无关。

时媛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细节，总监办公室里突然传来一声痛骂。

“金霖你是不是有病？这点基本常识都不知道你干脆去死好了！”Benson一摔键盘，瞬间四分五裂，“让你帮我上传，你他妈手贱点什么合并图层？！”

金霖是小金的大名。

动静实在太大，办公室门口围了一圈看戏的脑袋。

小金畏手畏脚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泫然欲泣，文件夹和钢笔一样样砸向她。

“总监这几天是不是太暴躁了……”

“我听说是因为年终奖没了，说好的升职也换人了。”

“啊？为啥？他上周不还在暗戳戳炫耀？”

“不知道，老板临时决定的。”

莳光脸色沉了下来。

自从上次酒局后，Benson就像从良了似的再没有纠缠过她，几乎是绕着走的。

可小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Benson这几日一直迁怒于她。

莳光拨开人群，径直走进办公室，拍着小金的头：“闯祸啦？”

听见熟悉的声音，小金原本包着的眼泪瞬间断了线似的落下来：“莳光！”

“我没有手贱……我碰都没有碰，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衣袖被泪水打湿了一整片，小金语无伦次，“我刚才是直接上传的……”

莳光了解小金，她从不撒谎。

莳光拍了拍Benson的肩，吓得他抖了抖。

……她什么时候这么可怕了？

“干什么？”

“用用电脑。”

换作往常，Benson少说得恶心她两句。但今天他竟然只是无声嗫嚅了几下，站起身不情不愿地把座位让给她。

鼠标轻点，莳光打开了默认保存文件夹。

“最新修改时间是上周五下午三点半，”莳光眼角弯弯，却不带笑意，“小金不是刚刚才被你叫来帮忙的么？”

人群里一片唏嘘。

Benson呆愣在原地，一把推开她，无能狂怒地挥着手：“看什么看？！都滚回去工作！”

莳光学了几年自由搏击，轻轻松松躲过他的推搡。

她歪头，咧开嘴角：“不道歉么？”

“……”Benson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出去出去出去！”

自动贩售机旁，莳光递给小金一罐热甜奶。

小金抽搭着：“不要奶，我要咖啡。”

“没有。喝点甜的。”

“这种时候就是要喝苦了吧唧的冰美式，才能显得我的命没那么苦，呜呜呜！”

话虽这么说，小金还是接过甜奶吨吨吨灌了下去。

“太甜了，”小金擤了擤鼻涕，“我真怀疑你是什么流落民间的千金，好像一点苦都吃不了。咖啡不喝、苦瓜不吃，去年我帮你买药，你居然都要胶囊或者带糖衣的。”

“成年人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莳光也开封一罐，轻抿一口，“所以，你总要允许我们有一些可以任性的地方，否则会被生活的压力憋坏的。”

很多事情她没有办法决定。

至少，还有吃甜这一件事能够遂她心意。

拒绝不了命运，总能拒绝一道讨厌的菜。

“真好，”小金下巴快要埋进胸口，绞着衣袖，“我也想像你一样任性，可我又没本事又没钱，谁都可以在我头上踩一脚。”

莳光摩挲罐口的手指顿住。

她徐徐望向小金自卑的侧脸，颤抖的身影渐渐与九年前的女孩重合。

那晚，莳光从水池里捞出湿漉漉的课本，笔迹模糊一片。

天之骄子一样的少年在她身旁蹲下，沉声问：“为什么要忍？”

她用校服一点点吸干水渍，压抑着哭腔：“我没办法像你一样任性……他们没说错。”

“可你也没做错，”他抖开校服，干燥温暖披在她的肩头，“你父亲犯的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莳光循声仰头，不避风雪的少年有着利落干净的下颌线，连月光都偏爱。

冬夜寒星，不及他眼底光点。

他弯起嘴角：“莳光，你想不想让他们给你道歉？”

手心的甜奶渐凉，莳光的思绪乘着时光机回到原点。

她自嘲笑笑。

沉湎于回忆毫无用处，即便是那样的少年，也一样会嫌她不干净。

莳光深吸一口气，忽然绽开笑颜：“小金，想不想让Benson给你道歉？”

-

一月十八日，星鸟文创年会在明月酒楼举行。

“莳光？！你今天怎么开窍了？！”

“啊啊啊啊啊光姐我女神啊啊啊啊啊快跟我合影！”

“老板连夜买热搜，‘鲸鱼叽设计师美到落泪’。”

莳光轻撩鬓边一缕红发：“那太好了，我的确很需要这个热搜。”

平日里，莳光是个不太在乎穿衣打扮的人，一头酒红卷发是她唯一付出精力的。

而今天，莳光穿了一条黑色流苏的鱼尾长裙。

抹胸设计恰到好处地露出她流畅的肩颈线条，因她长年保持运动，漂亮的背肌和蝴蝶骨交错出蛊人的阴影。体态修长又挺拔，在一片颓靡的摆烂打工人里鹤立鸡群。

莳光有一双很浅的杏眼，眼尾微微向下，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鹅蛋脸的线条圆润流畅，毫无棱角，看起来没有一丝攻击性。

红发黑裙，衬得她像一只加冕的黑天鹅。

冗长的领导发言后，莳光捏了捏小金的手心。

她说着悄悄话：“记得认真看最佳员工表彰。”

小金五官挤成一团，一脸嫌弃：“……难怪你今天穿这么好看，瞧给你臭屁的！放心吧，我会努力给你拍几张好看照片放官博的！”

毫无悬念，主持人念出了“谢莳光”。

毕竟是凭一己之力将星鸟的业界排名往前拉了两位数的设计师，莳光在一片欢呼与彩虹屁里走上台。

莳光捧着小奖杯，眼尾像猫儿似的勾起：“官方的话也听了不少，我就不说了。在一年之末，我准备了一段小小的视频。”

打开U盘，她点开了名为“surprise”的文件。

“莳光，你还年轻，我准许你戏耍我。但你也应该知道，男人的耐心是有极限的。”

“你看我们谢大设计师，美国留学、一头红发，开放得很，怎么看也不像是滴酒不沾的人。”

……

视频里，是Benson这一年间对莳光进行的大部分言语、行为以及文字上的骚扰，包括录像、录音和截图。

“谢莳光！你在捏造些什么东西！”Benson气急败坏，拨弄着人群，冲上台抓住笔记本电脑，“你这是偷拍！违法的！侵犯了我的肖像权，我要告你！”

“好啊，”莳光浅浅一笑，“如果你觉得留存证据保护自己这种行为比职场性骚扰更加恶劣的话，那么去告吧，我愿意配合。”

Benson红着一双眼，像要喷火：“骚扰？我怎么骚扰你了？是你勾引我，一个三十多岁的未婚男性面对女人的撩拨，把持不住很正常啊？”

“可是……莳光的态度还挺明确的啊……”

“而且大家都知道她有很好的男朋友，勾引你干啥？”

“笑死，勾引他不如勾引老板划算。”

Benson掐着她的大臂，像送上刑场一样将她往前推：“这些证据都是她单方面的，可以剪辑可以PS，你怎么知道她真正态度是怎样的？至于男朋友，假的！都是她编出来的！在青城的男友、腻腻歪歪的奶茶、节日送的首饰……都是她编的！”

这话一出，方才讨伐Benson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一年了，你们见过她在青城的‘男朋友’吗？就是我家七十多岁的老人也来京市看过我三回了！她是擅长编故事的玩具设计师，连一个男朋友都能骗一年，把你们的祝福和赞美当成笑话，这种张口闭口没一句实话的人，你们信她？！”

莳光向下望去。

原本义愤填膺的脸，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张张黑白面具，咧着尖嘴，举着火把与利刃，在断头台上审判她。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沈京屿说得对，为什么要忍？

她没有骗财没有骗色，没有伤害任何人。

别人的错，凭什么要她来担？

莳光挥开他满是汗液的手，嗤笑一声：“虚构的爱意遭受百般嘲笑，真实的骚扰却可以被轻易美化。如果一个设计师脑中迸发的火花带来的伤害性甚至远超上司一次次的为难，那么，看来星鸟文创的确不适合我和鲸鱼叽。”

作者有话要说：前五章重修大改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