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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成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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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倒前祁天宝忽然福至心灵,那小厮先前还与他虚与委蛇,现下却突然转换态度,定是得了里头人的授意。那么这个所谓的里头人,是孙妙还是孙老爷呢?

不管是谁,他都知道他娶不到孙妙了。

祁天宝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而非县学宿舍。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李氏见儿子醒了,喜极而泣,一面抹泪,一面碎碎念。

床边围着好些人,爷奶、李氏、曲来福、二婶都关切地看着他。他看着这些饱含期冀的眼神,心底却有一种无尽的落寞感,让他的情绪沉进谷底。

因为躺了好几天不曾进食,祁天宝根本没有力气说话。

李氏拨开人群,慌慌忙忙地去伙房做饭。其余人见他醒了,纷纷上前关心几句,大抵也知道他没力气讲话,只好先行出去做自己的活儿。

房间里的热闹气息慢慢消散,渐渐变得冷清,祁天宝双眼发直地盯着床顶,一言不发。

李氏给他送吃食时就发现他模样不太对劲,只当他是因为不想娶曲氏,在闹脾气。

她扶着祁天宝坐起来,任之靠在床柱子上,一口一口将稀粥吹温了才喂给他,一面喂,一面劝:“娘知道你不愿意娶曲氏,嫌她没文化,长得也不好看,天宝啊,都怪娘,娘没本事自己供你读书,都怪娘啊呜呜呜……天宝,你听娘一句劝,快快好起来罢,日后等你做了官老爷,娘再去给你讨两门喜欢的小妾,你看这样中不中?”

祁天宝还是没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粥,两眼空荡荡的,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一碗粥喝完,李氏叹了口气,端着空碗回了庖屋。

说时迟那时快,二婶家最小的女儿祁蓉正在院子里缝衣服,刚抬头,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撞上院门口的大樱桃树。

黏稠的血液顺着老树的纹理流下来,就如祁天宝了无生气的脑袋一般簌簌滑落在地。

银针猝不及防地扎进祁蓉的指尖,她立时尖叫一声。

小赵氏听见女儿的惊呼声,立刻出来查看情况,却见樱桃树下斜躺着一个人,树上,地上全是血迹。她抬手掩唇,以便遮住满面的惊骇,慢慢走近一看,才知是家里最受宠的神童撞树寻死。

李氏自庖屋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炊帚,见到倒地的祁天宝,一时间气血攻心,竟扭头晕倒在地。

几人合力将不省人事的祁天宝抬回偏房,小赵氏让祁蓉去田里将当家的叫回来,留下赵氏、李氏二人看着祁天宝,自己则去镇上请郎中。

青云镇的吴郎中来时,祁德贵和祁二叔也早已在屋内守着了。

吴郎中一到,一群人簇拥着他将他往床前引。他先是把了脉,再探了下祁天宝的鼻息和脖颈,唏嘘一声,从医药箱中掏出纱布、剪刀以及外敷的伤药,为祁天宝包扎好伤口。

“大夫,我儿…我儿他……”李氏哭得不能自已,连话都说不下去。

吴郎中收拾好东西,摇了摇头,“熬吧,熬过这几天,再请我来,兴许能活……熬不过,就请节哀罢。”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心下一沉。

若是曲来福在这儿,怕是要气疯了,这可是他舍了脸面也要求来的未来官老爷女婿,为了所谓私情不愿娶他女儿也就罢了,竟然还去寻死!他的钱岂不是白花了?

祁家也不是傻子,这事儿本不愿外传。偏偏不懂事的祁蓉去地里叫爹爹爷爷的时候,嗓门儿大得好些人都听到了,这会儿怕是已经传开了,只不知曲家人什么时候找上门来。

过了几天,祁天宝没醒,却有微弱鼻息,且发了烧。

李氏急急地去叫吴郎中来。

吴郎中切完脉,又拉开祁天宝的眼皮检查眼球,检查完后表情更加为难,“这孩子寻死的时候怕是用了狠劲儿,我看他这样子,给他开些名贵药材养着,能活,却活不好。”

说罢,他又看了看屋子里一贫如洗的模样,为难道,“我看你家这境况,只怕你养不起他啊。”

李氏面上闪过一丝羞赧,随即不顾脸面地跪下,扒拉着吴郎中的说,“吴大夫,吴大夫,我就这一个儿子,您可一定要救活他啊!呜呜呜呜……”

吴郎中脸色难看地想将人扶起来,“你,你跪我也没用啊。这人参现下如此贵,便是我铺子里也是没有的,你倒不如去这村里的山上寻些野山参给他炖了。”

李氏哭声一顿,起身擦了擦眼泪,“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吴郎中却拉住她,“你纵是去了,找到了野山参也没用。这孩子即便活下来,也不过是个活死人。”

赵氏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活死人?”

吴郎中苦着脸道,“嗯,他即便能活,也不能言语,也不能行走,比之瘫子还不如。”

李氏闻此,浑身一抽,再次晕倒在地……

祁湛看到这里,回忆彻底结束。想来祁天宝原本留存了一定意识,只是脑部受到重创,无法醒转。

望着土墙上鲜红的“囍”字,祁湛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宿命感,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科大动物学专业研三的祁湛了,而是封建朝代的小山村里,十二岁考中秀才的神童祁天宝。

新娘子头上盖着劣质发白的红布,被祁蓉扶着进来。

祁蓉看见靠床而坐的祁天宝,喜不自胜,登时甩开新娘子的手,出去唤人来:“阿爷,爹,爹!二堂哥醒啦!醒啦!”

不一会儿,小小的屋子站满了人,二叔家除了二叔全来了,爷奶也来了,李氏哭着扑倒在祁天宝的床前,屋里一下子乱了套。

原该是主角的新娘子被推挤到一旁站着,连盖头也没掀。

赵氏坐在祁天宝身边,嫌弃得看了眼哭得起劲的李氏,心里忽生一股厌烦,拉着祁天宝的手没理她。

“阿奶的好孙孙,可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咱叫大夫来瞧瞧?”

这一大家子人全都为了病情堵在这里,祁天宝受宠若惊,正要摆手婉拒,不想手臂竟半点力气也没有。

赵氏见了孙儿这模样,心里更是心疼,伸脚踢了踢床前哭得正凶的李氏,遣她速速去请郎中来。

一行人哭天抹泪地聚在此处,最后还是小赵氏记起一旁尴尬而立的新娘子,忙扶着她到床沿边上,挨着祁天宝坐下。

因祁天宝身体不便,大伙便没让祁明志滚床。

今日祁天宝娶亲,外面锣鼓喧天地响着,与祁家交好的父老乡亲听见祁天宝醒了,一齐拥过来看热闹,将这间小卧房团团围住。

曲来福站在最前头,笑得比哭还难看。祁天宝被诊断为活死人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一切都全完了,钱都白花了。现如今人总算醒了,可头上那么大一个血洞,也不知道智力有没有受影响,万一不能科举了,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每每想到这里,曲来福就要长叹好几口气。

屋外站着祁家隔壁的杨金才一家,他们在逃荒时碰到了流亡的祁家,于是一路扶持着来到夔州,奠定了身后的情谊。杨家人丁并不兴旺,杨金福上无双亲,膝下只有一双儿女。杨家女儿得宠,杨金福特地花了二十文钱,寻到祁天宝的启蒙老师刘景龙,为自己心爱的小女儿取名。

有道是“眉联娟以娥扬兮,朱唇地其若丹”,娟字有秀丽之意,独用又略显单薄,是以刘景龙为杨氏小女取名曰:杨文娟。

杨文娟自小仰慕祁天宝,若不是曲来福突然上门提亲,她可还一直在村里端着神童未婚妻的架子呢。可她长大之后形貌越渐寡淡,越发配不上二十文钱的名字。

此时闻得祁天宝醒转,杨文娟登时想要当着众人的面证明自己在神童心中的地位,立刻去庖屋里端了碗稀粥来,又厉声喝退围观的乡亲,自个儿眉飞色舞地走到祁天宝面前,娇滴滴地道:“天宝哥,你醒了,身子还虚弱得紧,先喝口粥吧。”

她这番行状,让屋内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今天可是祁天宝娶媳妇儿的大好日子,人家正头娘子曲氏可就在旁边坐着呢,这杨家姑娘倒好意思到正主跟前献媚,真是好生不要脸。乡下汉子可没有娶小妾的先例,纵使祁天宝有秀才之名,那也不是官身,可还够不上纳妾的身价地位。

杨金才见小女儿如此不得脸,引得众人窃窃私语,气得把头一扭,转身就往席面上走。杨金才的娘子杨孙氏顾不得面子,一面赔笑一面拉走了自家女儿,帮着祁老爷子把宾客们往席面上引。

因曲氏还坐在天宝身旁,赵氏担心曲家因为杨文娟的鲁莽处事而心里不痛快,便主动接过了杨文娟手里的稀粥,给祁天宝喂食了些许。

祁天宝吃了粥,慢觉身体慢慢有了些许力气,在众人的引导下,接过了赵氏手里的秤杆,轻轻挑开了曲氏的红盖头。

他也有些好奇,这个被原来的祁天宝万般嫌恶的粗野农妇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盖头下的曲小四眉毛极粗,眼睛又大又亮。嘴唇略厚,中部涂着蝴蝶式样的殷红口脂,看得出来上妆的人竭力想要将它画得显小。她不白,连如此厚重的□□都无法掩盖住她的黄黑皮,但她委实也算不得丑,行止中也还看不出粗俗,倒不知原主为何这么瞧不上她。

祁天宝定定地盯着曲氏的脸看,曲小四乖觉地低着头,不发一言。

这一副郎情妾意的场面,勉强让曲来福好受了几分。赵氏婆媳也看得眉开眼笑。

因祁天宝还没好全,不便出去宴客,得以与未来的妻子提前共处一室。

祁天宝上辈子读小学时,饱受校园暴/力之苦,养成了沉默寡言的秉性,导致他虽然努力学习,决心报效国家,顺顺当当地读到研究生三年级,与女生相处的经验却几乎为零。

何况他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结婚时应当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苦苦思索良久也想不到一个体贴细致的开场白,祁天宝索性打定主意,保持缄默。事实证明,维持现状给足了他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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