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希尔还没等到阿斯莫代的回答，思绪就再次被脑海中的啜泣声打断。

他忽然便提不起什么劲去逗阿斯莫代了。

“父亲的遗物对我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求求您了。”艾拉哽咽着。

她穿着脏兮兮的裙子，脸上还有灰炉擦上去的灰烬，正低垂着头坐在草地上，露出一截脆弱的天鹅颈。

希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别哭了，特里梅英是不会碰你父亲的遗物的。”

灰姑娘的哭声小了些，似乎是被他笃定的语气弄得有些懵圈，嗓子里还带着哭腔：“为什么？”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父亲的房间我进去过，里面有许多灰尘，看样子很久没有人光顾。”

灰姑娘愧疚道：“我担心看到了那些东西会为父亲的死而感到哀痛，所以一直没有进去打扫。”

希尔嗯了一声，“不仅仅是你，你的继母也没有进去过，会触物伤情的不只有你一个。”

“而且房间里面有许多值钱的东西，都没被卖掉……总的来说，她不会动你父亲的遗物。”

灰姑娘的声音瞬间就喜悦了起来，她抬手擦干净挂在眼睫上面的眼泪，“太好了。”

希尔被她猝然兴奋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发现阿斯莫代已经凑到他面前，近在咫尺了。

他僵着身子，向后倾了一点，正要炸毛，却听见阿斯莫代温和着说：“为什么出神？”

希尔笑了一下，微眯了一下眸，语气有些欠揍，“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刚才我问的问题，你也没有回答我吧，天使先生。”

他咬字的时候喜欢拖长声音，喊着天使先生的时候带着几分懒洋洋，像是含着几分缱绻意味。

希尔这会又来劲了，他实在是喜欢撕开阿斯莫代那层完美的伪装，这大概就是恶魔的破坏欲在作祟，他热衷于让阿斯莫代产生杂念。

阿斯莫代又倾身向前了一些，淡金色的眸子纯粹干净，声音轻缓：“我刚才……在想你。”

有什么攸地在希尔脑海里炸开，他眨了一下眼，耳根薄红，“你在说什么呢？”

阿斯莫代微弯了唇，露出几分笑意来，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希尔，我刚才在想你。”

他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阿斯莫代的说话间呼出的温热气息几乎都洒在了他的脸上。

希尔的耳根仍旧是红的，他微偏了偏脑袋，满脸嫌恶：“离我远点，蠢天使。”

阿斯莫代直起了身，露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很抱歉让你感到不适，希尔。”

希尔：“……”总觉得是故意的。

他转眸盯着阿斯莫代看了会，势必要从这虚伪的天使的脸上看出一丝装模作样的成分，但是很可惜，他满脸真诚，眸光澄澈得就像阳光洒在白雪上。

希尔错开了他的视线，蜷了一下手指，将躺在他腿上已经睡熟了的米迦勒捞进了口袋里。

他起身，从阿斯莫代身边绕过去，打算去找个屋子，毕竟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他并不想大晚上的在外面挨冷风，没个睡觉的地方。

要是他魔法恢复了一些的话，别说找房子了，直接在树上睡都行。

还没走几步，希尔听见脑海中清澈柔和的声音响起，灰姑娘小声道：“您不同你的朋友说再见吗？您这样好像有些失礼。”

“朋友？”希尔笑了一声，长睫微垂，“他是天使，我是恶魔，我们可不是什么朋友。”

灰姑娘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站起身来，回头望向那棵茂密的神树，只见树叶间原本开出的白花又缓缓合拢上了。

酒馆里的那些男的自特里梅英走后，又重新谈论起王室的事情来。

他们的话多半围绕着选妃，他们多多少少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被王子看上，保自己后半生富贵无忧。

离得希尔最近那桌的酒鬼大大咧咧地说道：“我打算过几天带着女儿去卡里转几圈，说不定就能遇到王子出巡呢，实在不行，被个贵族看上了也挺好。”

希尔垂着眼，默默从酒桌中间的窄道穿过，又听得另一位醉汉接过了话，“你就不怕你女儿倒霉，先被老公爵给看上了？”

接下来的话，希尔已经完全没关注了，因为他已经踏出了酒馆，布帐合上，隔开了酒馆里面的喧闹。

大雪已经停了，冬日里太阳微弱的光洒在覆满雪的石子路上。

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冷颤，他抬手拢了拢大衣的衣领，侧身向前看去。

酒馆开在镇子的入口，他面前是个只能同时过一辆马车的狭窄道路，道路向前延伸着，两排是矮小的房屋。

这个街道比起布卡街要小上很多，街上也没有多少人走动，但是街道两旁都很干净。

厚雪盖住了房屋倾斜的屋顶，墙体是暖黄色，看上去温暖又治愈。

这的环境真糟糕。

希尔心想。

他在人间落脚的那个地方不仅仅离地下城近，街道的墙体还是冷冷的灰白色，那里的街道吵闹而又脏乱，甚至抢劫的事情都频发。

他忽然有点想念脏乱的布卡街和他那漆黑的小酒馆了。

不过他的想念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他惊觉太阳就快落山了，得尽快花兜里珠宝找个落脚之处。

他往前走了几步，在纯白整洁的雪面上留下一排属于靴子的脚印。

他这才意识到他的脚上还穿着阿斯莫代的铁靴。

不过他并不怎么担心阿斯莫代，他相信酒馆里会有人愿意借一双鞋子给阿斯莫代的，毕竟这里是童话世界，像灰姑娘一样善良纯净的人肯定不少。

一个星期前，他可是花费了整整一天时间，看了无数个童话故事，深知童话世界的规律。

好人善良得可笑，坏人则蠢到家。

还没走几秒，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希尔随便一听就知道那是阿斯莫代。

他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下对方，确认对方已经穿上了一双灰褐色的布鞋。

希尔回过头去，磨了一下牙，“别跟着我，阿斯莫代。”

他可不想再被这个可恶的天使影响业绩。

阿斯莫代淡而温和的嗓音在冷风中钻入了希尔的耳朵，他说得很缓慢，十分有礼：“希尔，不知道昨天晚上的那两块饼干你喜欢与否？”

原本准备抬脚就走的希尔轻挑了一下眉，脚步堪堪顿住，“还不错。”

末了又问道：“你是在哪里拿到的？”

在恶魔的观念里，“买东西”的概念很少出现，他们一般都是直接抢。

希尔在这里特意把抢换成了拿，他觉得自己已经算很有礼貌了。

他回头朝着阿斯莫代望去，一扫刚才恶劣的态度，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

要是换个人站在这里，大抵已经被他这副狼心狗肺的模样给气笑了。

好在站在他身后的是阿斯莫代，这人大概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性子，神色没有一丝波澜变化，甚至还弯了弯眉眼。

阿斯莫代温和着道：“要拿的地方有点远。”

希尔狐疑地望了望他，最终还是食欲战胜了理智，“那你带我去。”

阿斯莫代眸中笑意深了，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带着他来到一个街口，街边停了一辆马车。

拉着车的马匹是一匹十分英俊帅气的白马，它的头上戴着银质的盔甲，蹄子镶着铁皮，坐骑也是银质的。

马匹看见阿斯莫代后，发出几组短促的鼻音，摇头晃脑，看上去十分高兴的。

希尔心道，没想到天使即便失去了魔法也如此受动物欢迎。

他刚这样想着，就见马匹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在他发丝边嗅了嗅，然后安静了下来。

阿斯莫代摸了摸马的头：“它很喜欢你，希尔。”

希尔不知道怎么的，就上了马车，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个国家的首都——城池卡里。

他站在街边，向远处眺望的时候，能见到建筑在山上的城堡。

他的任务是远离王子，阿斯莫代却把他带到了城堡面前。

……他决定为了食物，先不跟阿斯莫代计较。

他对待食物，总是十分的有耐心。

好在这个国家小，从边陲小镇到卡里只花费了一个时辰。

不过希尔已经饿得有些晕乎乎，他现在满脑子只有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