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司徒将军。”

司徒震睁开眼睛，看向来人，迟钝道：“靖王？”

靖王怎么会在这里？

或许司徒震惊讶的表情太过明显，靖王哈哈一笑：“司徒将军，你都在这小酒馆呆了两天了。”

两天吗？他没什么感觉。

司徒震慢吞吞起身，拱手行礼：“见过靖王，末将失礼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在这儿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靖王揽住他的肩膀，手臂一挥，“走，本王带你见世面去。”

他不由分说拖着司徒震的脖子就往外走。

司徒震渐渐酒醒，迟滞的思维终于恢复了往日的警惕。

可为时已晚，靖王从马车递下来的手近在眼前，他若是不上，梁子就结大了。

三分之一的几率，靖王是未来的皇帝，不能得罪太狠。

司徒震犹豫片刻，一把握住他的手掌，钻进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驶进东市某条街道，满街的红灯笼，窗边飘来的欢声笑语，混合着浓郁扑鼻的脂粉香味，仿佛能引起人无尽的暧昧遐想。

销金窟，温柔乡。

司徒震站在百花楼门前，叹了口气。

这靖王真够混不吝，居然真的带着朝廷官员逛窑子。

“老弟，你叹气作甚？”

司徒震掩住眼底忧色，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离开酒馆时太匆忙，忘了付账。”

“这有什么？”靖王揽住他的肩膀，不在意道，“你堂堂一个将军，在那等微末小民经营的酒馆里喝酒，是他的荣幸。”

“这两天喝了店家不少好酒，若酒馆因此入不敷出倒闭了，末将难免自责。”

“行吧，本王替你付。”靖王指派了一个仆从去办事，颇为新奇道，“没想到在北地杀敌万千的司徒将军，居然还是一个善心人。”

司徒震拱手：“王爷谬赞，末将实不敢当。”

“什么末将王爷的，司徒老弟也太见外了。”靖王抓住司徒震的手腕往里走，“今日你我就以兄弟相称，在这里好好快活一番。”

一起喝过酒，一起嫖过娼，互相称兄道弟。这样即便你无心拉帮结派，其他人也难免心中生疑。

靖王的策略简单粗暴却分外有效。

司徒震坐进二楼包间，冷眼旁观中央高台众多漂亮女子翩翩起舞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以及，绝不能和靖王在此过夜。

显然靖王是这里的常客，鸨母姿态放得极低，娇嗔道：“爷，您可有段日子没来了，还是请轻烟、绯雾两位倌人进来伺候么？”

“今天本王宴请贵客，将楼里所有的上等倌人叫来。”靖王懒洋洋躺在椅子里，指了下旁边的司徒震，“让我司徒老弟尽情挑选。”

他转过头，不怀好意地调侃道：“如果司徒老弟身体好，全部留下来享用也不是不行。”

司徒震满腹呵呵，皮笑肉不笑：“王爷实在高看末将了。”

作为东市数一数二的秦楼楚馆，百花楼的上等倌人极多，乌泱泱挤满了包间，各个年轻貌美，且独具才艺风情。

司徒震目不斜视，飞快掠过那些搔首弄姿抛媚眼的女人，选了一个看起来最高冷最矜持的——不管她内在如何，至少表面上的拒人以千里能避免他快速陷入无法拒绝的窘境。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挽月。”

“近前来伺候。”

“是。”

挽月抱着琵琶上前，坐在了司徒震身边，垂首向两位爷行礼。

靖王不甚满意：“你喜欢这样的女人？冷冷清清的，白水般寡淡，没什么意思。”

司徒震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王爷有所不知，像咱们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随意勾勾手指头，大把大把的往身上扑，所以这样清冷矜持的女子才显得格外稀奇，看似是白水，其实细细品尝，别有一番滋味。”

司徒震的理论靖王不置可否，但他口中的“咱们”的的确确取悦到了他。

还算识相。

靖王不再计较，随意点了两个顺眼的：“剩下的不要了。”

三位倌人默契地奏起乐曲，靖王和司徒震碰杯：“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洞房花烛夜出走侯府，几天不回家？”

“没那么严重。”司徒震苦笑，“末将喝酒喝懵了，忘了时日而已。”

“装。”靖王指了指司徒震，“你这个人就是爱装。前几天还跟本王说要流连温香软玉，顾不上别的，结果却在洞房花烛夜跑出去一个人喝闷酒，你骗谁呢？”

司徒震叹了口气，挽起袖子，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家丑不可外扬，王爷别为难末将了。”

他的手臂上赫然一个牙印，深入皮肉，满是血痂。

“哟！”靖王吃惊地捏着他的手腕，凑过去仔细瞧了瞧，“这也太狠了。”

他腹中已有猜想，正想说两句，见司徒震满脸尴尬不愿意多谈，便幸灾乐祸一笑，放过他了。

“本王还是那句老话，天涯何处无芳草，既然家里没有温柔乡，那就到别处寻。”

鸨母笑着奉上来一壶酒：“这是我们百花楼顶级仙茗，暖情香。客人只需喝上一杯，便能大展雄风，于醉生梦死中体验极乐。”

“来，尝尝看。”靖王亲自斟酒，将酒杯推过去，“本王亲自为你点的，这一壶可要价不菲呢。”

司徒震垂眸，盯着杯中酒水荡开的涟漪，沉默不语。

图穷匕见，原来真正的杀手锏在这儿。

选倌人也好，刺探家事也罢，无论他如何应对，后边都必须喝了这杯暖情香，在这个销金窟狂欢整夜，直到消息传遍京都。

“王爷，末将听过这种酒，名为助益实则虚亏了身体，若长期服用身体必被掏空。”司徒震连连摇头，关怀道，“末将还要打仗，喝不得这酒，王爷也要少喝啊。”

靖王满脸不爽：“你把本王当成什么人了？本王会请你喝那种酒吗？”

鸨母也上赶着解释：“那等劣质东西岂能和咱们百花楼的暖情香相提并论？将军，这是咱们楼里的顶级仙茗，用的是最好的药材，只有助益没有虚亏，您放心大胆地喝。”

司徒震直起身体，紧紧盯着鸨母：“当真？只有助益没有虚亏？”

鸨母唬了一跳，讪笑道：“当真。”

司徒震裂开嘴角，眼底威胁昭然若揭：“你可想好了再回答，若本将军喝了这杯酒，过后请大夫来瞧发现了虚亏，本将军必然砸了你这百花楼。”

他眼神凌厉如刀，唬得鸨母不敢说话，连连把目光投向靖王求助。

靖王凑过来，拍拍他的肩：“何必如此较真？咱们今天出来是放松的，不是查案的。”

司徒震一脸严肃，认真道：“这事不止涉及末将，更关乎王爷安危。王爷竭力推荐，自己必然喝了不少，若这暖情香真会虚亏身体，那百花楼就是意图谋害王爷、谋害皇嗣，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上位者多疑心，明明是自己的产业，可司徒震说得信誓旦旦，靖王也有点不确定了。

他转头，看向鸨母，将信将疑。

鸨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辩解：“千真万确啊！这方子请宫中太医看过的，酿酒时奴婢也是全程盯着，不敢有任何差错。王爷，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进奉亏空您身体的虎狼之药啊！”

“原来如此。”司徒震放松些许，干脆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王爷盛情难却，末将只得舍命陪君子了。”

靖王愣了一愣，又愣了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人怎么回事？方才还气势汹汹一副死活不喝的模样，转头就把酒喝了个干净。

司徒震一把拉起身边的挽月，搂在怀中：“王爷您说得对，春宵一刻值千金，末将已经迫不及待了。您慢慢喝，末将先进温柔乡一步，逍遥快活去了。”

他哈哈大笑，扛起挽月就往外走，脚下像踩了风火轮，身影转瞬不见。

靖王朝鸨母使了个眼神。鸨母慌忙安排下人赶紧去带路，并按早就商量好的，在外头安排人手看着，免得人中途逃跑。

靖王给自己斟了一杯暖情香，仰头喝尽。

他把玩着空酒杯，自言自语：“怎么老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不管了，反正今夜过去，宁王邺王必然怀疑司徒震成了他的人。到时候司徒震不想投效，也不得不投效了。

他拎起酒壶往嘴里倒，没过多久，血气沸腾热气下涌，便拉过旁边的倌人纵情享受起来。

司徒震推开房门反手关上，随意扔下肩膀上的女人，快速环顾房内。

床边洗手架里的铜盆，装着一盆清水，司徒震快步走过去，端起铜盆就往嘴里灌。

他喝得又急又猛，一口气就喝下半盆。肚子里的水晃荡着往上涌，他张开嘴狠扣嗓子眼，当即就吐出一大摊。

司徒震吐了个干净，又喝下剩下半盆清水，再吐了一遍。

挽月走过来，默默递上一方锦帕：“将军。”

司徒震出手如电，掐住她的脖子，寒声警告：“我知道你是靖王的人，但你若瞎嚷嚷，在靖王怪罪下来之前，本将军必定先拧断你的脖子。”

挽月害怕道：“奴家不敢。”

司徒震松了手，拿走她手中的帕子，擦嘴。

他直起腰，擦干净衣襟沾上的水渍，落座在窗边，放松了大半。

那杯暖情香只有助益没有虚亏，又请宫中太医看过，不是虎狼之药，那么大约就是加了些补血壮阳的药材，喝了血气澎湃易冲动，却不至于失去理智，更加不至于必须采阴泄阳才能平息药力。

从包间到这里，不过片刻的工夫，他灌水催吐，又吐出大半。

现在身体只是微微发热，尚且克制得住。

但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和靖王在青楼呆上一整夜，便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必须尽快离开。

不知道谭俊熊尧能不能领会他留下的暗号，又能不能想到合适的法子接他离开？

如果不行，就只好翻窗跳走。即使会得罪靖王，也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