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百户的带领下，周燃等一百一十个新兵如长龙般穿过高大的营门，目光新奇地掠过高高的箭塔、随风飘扬的旗帜、尖粗木头交叉捆成一排斜放在地上的拒马、全副武装的巡逻士兵，路过样式不同、但每种样式都整整齐齐排列在一处的帐篷，左转右转地一直往里走，最后停在了一排土黄色的帐篷前。

王百户指着眼前的帐篷说道：“这十个帐篷就是你们日后住的地方，每个小旗带着自己的兵各自入住。”

“在解散之前，我有几条规矩要讲。第一：新兵考评之前不得擅自出营，违者小杖三十，考评等级降一。第二：新兵戌时入睡，寅时起身，休息时不可吵闹喧哗，违者小杖十。第三：饭食一日三顿，早饭寅时至寅时两刻，午饭巳时至巳时两刻，晚饭申时至申时两刻，违者小杖十。第四：不可擅自游荡，不可骚扰别营，不可拉帮结党，不可吵架斗殴，违者视情节轻重杖责，最高打死不论。第五：……”

王百户一口气说了十来条，说得大家头昏脑胀，也不知记住了几条。

“好了，各自回帐吧。十个小旗简单安排一下之后，带着两个人出来，跟我去领东西。”

周燃反应极快，冲后面招招手，就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最右边的帐篷前。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帐篷。”

他掀开门帘，大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场景以周燃站的位置为直线中轴，分左右两边。右边是一张长长的、光秃秃的木头床架子，足以容纳十一人并排睡觉。左边靠里是两格宽、六格高的木头格子，里面空荡荡的，大约可以供士兵放置衣服等杂物，靠外则是两排光秃秃的兵器架子。

然后再没有别的东西了，相当简陋。

哦，床架子下面还有两个夜壶，像是没洗干净，一股骚臭扑鼻而来。

周燃皱起脸蛋，嫌弃地想：通铺啊……

别的东西都还好，他嫁给司徒震以前也没少吃苦头，半点儿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可是和这么多男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他实在难以接受。

周燃暗暗开解了自己一会儿，努力调整心态适应。

毕竟是他嚷嚷着要来当兵的，大话也都说出去了，要是因为这点子小事就半途而废，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周燃，不是那么轻易认输的人！

“小旗，咱们为什么要选这个帐篷？”

一晃神，剩下的十个人都进来了，全挤在周燃身后左右张望。

周燃往前走了两步，给他们让出位置，笑着解释道：“咱们的帐篷在最边上，旁边既有王百户旗下的新兵同伴，也有其他百户旗下的新兵。而且咱们位于十字交叉路口的一角，除了新兵营，还有三角是老兵营，最容易听到外界的动静和消息，岂不妙哉？”

提问的人恍然大悟，大声赞道：“小旗聪慧，吾等不及也。”

周燃抬眼，仔细打量这人。

他长得和自己差不多高。这点就让周燃心里很舒服。

皮肤棕黑，五官普通，但长了一对招风耳，瘦得像个猴儿，眼珠子骨碌乱转，看起来很是机灵。

“你叫什么名字？”周燃问道。

“回小旗，我叫施二猴，猴子的猴。”

二猴？看来他家里人也知道他长得像个猴儿啊。

周燃失笑：“施二猴，待会儿你跟我去领东西。”

他的视线在后面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被看到的无不目露期盼之色。

“你叫什么名字？”周燃指了个最高最壮的。

“回小旗，我叫钱山山。”

“行，钱山山，待会儿你也跟我去领东西吧。”

让其他人老实待在帐篷里不要乱跑，周燃带着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两人离开帐篷，去找等在外面的王百户。

王百户正在站在帐篷外面大声催促：“都磨蹭什么？搞快点儿！”

周燃连忙跑过去，抢在其他小旗未到之前在王百户身边占了个好位置。

见人都到齐了，王百户说道：“接下来我跟你们讲的事情，你们都要牢记在心里。”

“此次招募新兵共计三百零七人，你们这三百零七人都住在一处，这一处统称‘新兵营’。整个新兵营共用一个营厕，就在你们帐篷的旁边。”王百户的手指向三排土黄色帐篷后面的那座暗青色帐篷，“看见了吗？那里面有十个茅坑。你们帐篷里的夜壶，是给你们晚上应急用的，每天早上要派人将夜壶倒去营厕。除此之外，所有人都不许在其他任何地方便溺，违者小杖十，你们小旗也要连坐，跟着挨五下小杖，因为你们没有把他们教好。”

“其他规矩大抵如此，因为他们是你们的兵，他们违反了军纪，你们同样也有管教不力之责。”王百户转身在前方领路，“当然，你们有那么多责任，自然也就有相应的权力。比如，你们是他们的头领，可以命令他们、指使他们。军令如山，你们听过吧，我对你们的命令是军令，你们对他们的命令一样是军令。”

跟在后面的几个小旗若有所悟，似乎瞬间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王百户沿着十字路往前走，又向左转，边走边说：“到这边来的时候你们要小心谨慎，陈千户的千户大帐，我以及诸位百户，还有总旗的帐篷都在这里，还有伙夫营、辎重营、兵器营等等。”

“你们每日的三顿饭食，由伙夫营负责。”王百户一一指过去，教众位小旗认识和记忆，“你们的甲胄、衣裳、棉被以及其他生活用品由辎重营提供，你们的兵器由兵器营提供。哦，还有洗澡的浴房，就在伙夫营旁边，看见没？在伙夫营领了热水就提过去洗，很方便。”

王百户交待了一圈，想想好像没有遗漏了，就大手一挥：“走，跟我领东西去。”

周燃领了二十二套衣裳、十一套布甲、十一床铺被、一床长长的褥子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布甲是土黄色的，外头是布面，里面缝满了层层叠叠的铁片，上身是一件坎肩，下身是一件裙甲，没有护颈，也没有护肩，相当简陋。

最离谱的是，王百户给了他一卷粗绳，让他捆在手臂上当护臂用，还叮嘱他不要弄丢了，丢了再领要扣粮食。

堂堂左军，竟然这么抠门，连绳子都舍不得用！

周燃无语凝噎，倒是小旗的帽盔引起了他的注意。

因为小旗的帽盔上面真有一面小旗，土黄色的。帐篷里没风，旗面软塌塌地垂着。

王百户耐心地解释：“这是为了方便辨认。你们手底下的兵看见你们头顶的小旗，就知道要在哪个位置站，要往哪个方向走。总旗的帽盔上也有一面旗子，比你们的大一些，到了百户就有专门的扛旗兵了，所以帽盔上反而没有旗子。”

“怪不得我们要叫小旗。”周燃了然，问道，“那总旗又是什么？”

“总旗管五个小旗、五十个兵，听令于百户，住双人帐篷。”王百户笑了笑，口吻状若平常地说，“你们新兵刚入营，只设了小旗，上面的总旗之位暂时空缺，但考评之后，这个位置定是要补上的。”

小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一致把目光投向了周燃，带着警惕和提防。

周燃如狐狸般后颈毛全部炸起，假装不曾察觉般说道：“我一定会认真训练，努力长高长壮，争取通过考评！”

对哦，司燃虽然脑瓜子聪明，可他是所有人中最瘦最矮的。

军营里，脑瓜子聪明算得上优势，但最重要的，还是得能打。

小旗们收回目光，不再把周燃视为首敌，开始暗暗评估他人。

周燃悄悄吐出一口气，后颈毛驯服地贴了回去。

今天又是躲过危机的一天呢。

王百户不管他们的‘勾心斗角’，带他们到兵器营领兵器：“所有的新兵，最开始学习使用的兵器，就是长矛。长矛学得好，才会考虑让你们学刀、学剑、学枪、学弓箭，乃至学骑马转为骑兵。”

长矛十一支一捆，数十捆摆了满地。

钱山山排队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捆扛在肩膀上，回到周燃旁边。

周燃仔细看了看，发现长矛就是一根木头，包括矛头，也是木头削成的，还不是特别尖，是个圆头。

王百户注意到周燃奇怪的目光，笑了笑：“毕竟如果给你们真的铁头矛，一次对战训练下来，你们可能就要去坟墓里躺着了。”

他说的冷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反而充满了惊悚的感觉，搞得几个小旗都冒出了冷汗。

周燃倒是不怎么害怕。

他想起了司徒震给他削的那柄木剑——被他用盒子好好保存留在家里，暗暗腹诽：

你们左军从上到下，真是一脉相承啊。

回到新兵营，周燃让施二猴钱山山两人把领到的东西都分下去，又带着大家把床榻铺好，简单地做了下打扫。

“好了，现在咱们都互相认识一下。”

周燃提起衣袍，转身金刀大马地坐下，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我先介绍我自己。我叫司燃，是你们的老大。”

他抬起下巴环视众人，目光睥睨，气势如虹。

“从今天开始，你们都得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