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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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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侍卫们小心谨慎的举着刀,形成了一座人墙。

在沈灼没发话之前,谁也不敢卸下武器。

也许是本就如履如临的紧绷,乍一听叶听霜的那番话后,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皆是一变。

他向小殿下奉上一切的模样简直病态!

咚咚咚。

杂乱的心跳声,同时伴随着一阵悚然。

对峙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夜风了吹散头顶的乌云,万丈苍穹透下了明月的皎洁,这光清透、柔和、雪亮。

沈灼平静的注视着叶听霜。

他披着薄衫,长身玉立,沐浴在清冷的月华之下。他连发冠都没来得及束起,墨色发丝如绸如羽,慵懒的披散下来。

“想好了?”

“这是我唯一会给你选择的机会。”

叶听霜渴慕的将他此刻的模样收入眼帘:“求之不得。”

沈灼甚至不知道他把自己的手都掐出了红痕。

他浓密长睫轻颤,终于下了决心——

叶听霜,是你要撞上来的。

怨不得我。

沈灼吩咐道:“堵住长乾宫,今日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郭展凛然抱拳道:“喏!”

他难以描绘自己的感受,只觉一股寒凉之气从脚底蹿到头顶,冻得他阴悚颤栗。

很可笑,他看待殿下和叶听霜二人的纠缠时,便是这种感受。

大抵所有人都会羡慕叶听霜得了殿下青睐,嫉妒又眼馋,却只能巴巴的看着,谁也无法动摇叶听霜在殿下心里的地位。

可郭展却不这么想。

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两次擅闯长乾宫的叶听霜,而是让这样一个空洞之人激烈起来的小殿下。

他为他注入一团心火,

他让他化蛾扑向自己,

他让他拼尽全力,不再为自己留下任何余地。

一切的主导,全都是殿下。

以至于殿下哪怕真正想要放他一条生路时,他却不愿选择逃走而是更加靠近,他会越来越渴求殿下,继而偏执疯狂。

郭展对他报以深深的同情。

傻子,你要扑向的并不是一团温暖的火焰,而是一张黏腻的蜘蛛网。

郭展心脏下沉,朝着众人低喊:“没听到殿下的吩咐吗?堵住长乾宫!”

众人不再迟疑,齐齐卸下武器。

周围不论是宫人还是侍卫,全都惶然惊恐的动了起来,生怕自己慢别人一步。

从前长乾宫宛若筛子,谁都能塞人进来,七皇子却从来不管。

今夜开始,所有人都深刻知晓,长乾宫从今往后便要天翻地覆了。

上位者的一句轻飘飘的命令,便能使得整个宫殿震荡。

这便是——

权势。

沈灼明白从前哪怕下达命令,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可现在不同了,他拿到了叶家大案。

至此,他的第一步,便是清理藏污纳垢的长乾宫。

沈灼淡然的接来夏乐递过来的手炉,将目光落到了垂头跌坐地上的文鸳身上。

“文姨,许久未见了。”

听到这个称呼,文鸳顷刻僵硬若石。

她局促不安的蜷缩着身体,凌乱发枯的发丝沾染了血污,因为受刑衣衫也有破损,断口处全是线头。

仅在沈倦手中被折磨了几日,她已苍老宛若老妪。

文鸳:“殿下不必这样叫奴,奴担当不起。”

殿审时,她为保新主,污蔑旧主,也绝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可沈灼越是打量,她便越是窘促。

她不敢看沈灼,生怕看上一眼,自己便要动摇。

小主人应该狠狠的罚她,就像太子和六皇子的所作所为。

那也是她活该。

或者说那样才好,那样才是她所求,唯有如此,她才能坚定内心所想。

文鸳故意激道:“小殿下也不必摆出什么叙旧的样子,何其可笑!?早在南迁时,奴为你们母子引开胡人,又被胡人玷污后,奴欠你们母子的恩情便已经还了!”

沈灼沉默不语,只是扯下了自己身上的薄衣,披在了衣衫不整的文鸳身上。

“文姨既然在意,应当不喜欢被人看到伤疤吧?”

“披上吧。”

冷香扑鼻。

文鸳当即愣在原地,曾无比熟悉的气味,这是祝昭仪惯用的香料啊。

她终于克制不住的朝上望了一眼,却见小殿下身披一段月华,若不看脸上恐怖的瘢痕,便如踏月而来的仙灵一般,任何污浊都不能落在他的身上。

文鸳仿佛被灼烧了一般,想看又不敢再看。

人人都说小殿下被宠得恶毒,可没人注意到她的窘迫,却被小殿下注意到了。

文鸳眼眶酸胀,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就是因为容貌被毁,在崇尚风骨和容貌的晋朝,小殿下便受到了数不清的轻蔑和嘲笑。

以祝聆歌和祝熙之姐弟妖孽的长相,他本该是最出众的皇子。

尤其是祝熙之。

文鸳喃喃道:“眼睛……真像……”

沈灼没有听清:“什么?”

文鸳顿时醒神,恢复了平静。

她双手收拢了衣衫,苦涩的说:“殿下何必在奴身上花功夫?奴断不可能指认桓夫人。”

“是桓美人。”

夏乐忍不住纠正。

早在殿审之后,桓夫人便已经失势,宫内谁人不知?

哪怕桓月檀是十一皇子沈铭的生母,但十一皇子就是个随风倒的药罐子,十日有九日都缠绵病榻,病危了不知多少次。

连太医都下了最后死碟,说十一皇子活不过三个月。

宫内人人称呼沈灼为小殿下,却不称呼真正的十一皇子为小殿下,便连太子和今上都故意如此,可见十一皇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哪怕利用十一皇子,桓月檀也无法让今上回转心意,更加无法重新执掌后宫。

文鸳一时语塞,又苍白着脸色不再言语。

沈灼:“今日不谈那些。”

文鸳讥道:“那小殿下想谈什么?奴只剩这点用处了,不是吗?”

“我近来终于忆起了我母亲的样子,可她总在逃,像是被驱赶的牛羊。人人都说父皇爱重我的母亲,可她为何不笑?”

沈灼长睫轻颤,像是雨夜之下,被打湿翅膀的凄美乌蝶,“文姨,你不是问我想同你谈什么吗?现在宫里能同我谈阿娘的人,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文鸳心脏酸痛,打了个激灵。

她在做什么?迁怒小殿下?

羞耻和惭愧双双涌来,让她的心宛若一把在烈火上烤得发红的钳,煎熬得寸阴若岁。

小殿下并未负她什么,反倒是她负了小殿下。

眼前这位尊贵的小殿下,不过是卑微祈求着能够知晓一些母亲旧事罢了。

她曾看着沈灼出生,照顾过他六个寒暑,如何能没有感情?

文鸳一时动了恻隐之心,颤声回忆道:“祝昭仪是个温婉柔弱的人,入宫以来受到了多次暗害,她总是夜不能寐,怕惧着什么时候真的中了招。因此哪怕今上宠爱,她依旧惊慌郁结。”

“事情的好转,便是因为怀了您。”

“在您尚未出生前,今上为安抚祝昭仪,便破格让您的舅舅祝熙之入宫,祝昭仪这才有了笑容和宽慰。”

“郎君十分关心祝昭仪,凡事都以长姐为先,他和祝昭仪的感情也好到让人羡慕。”

“奴记得在知晓有了身孕那一日,祝昭仪还在为郎君缝制新衣,惊才绝艳的郎君却在长姐面前,像是个吃醋的孩子,说什么‘以后有了侄子,阿姐便要不理我’的话了。”

谈及此事,文鸳也不由一笑。

那是一段她再也回不去的美好时光。

沈灼也随着她的话,而陷入到了温柔的回忆里——

夏日时,阿娘会在院内乘凉,为年幼的他摇着扇子,满脸的温和慈爱。

冬日时,阿娘会一边对他严厉,一边看他因开蒙习字冻红的手指而抹眼泪。

那是一个早已被忘却的美梦。

沈灼记不起太多了,其中印象最深的,竟只有南渡时阿娘的惊慌失措。

‘阿灼。’

‘阿灼。’

他和阿娘伪装成流民,被困于胡人营帐。

谢家子弟来救人时,扰乱了小队胡人,他被骑马的胡人掳走,胡人又被谢家子弟杀死,他便这样从马上滚到了地上,身上蹭满了带血的泥污,还被伤到了骨头。

兵荒马乱,土崩鱼烂,一个受伤的幼童如何存活?

沈灼记得年幼的自己从马上一路滚到了尸坑,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总是使不上力气。

很快便有新的尸体从上面倒下来,他被掩埋在死人堆里。

‘别怕,阿娘很快就找到你了!’

声声泣血。

她在死人堆里扒拉着他。

沈灼至今无法想象,一个弱女子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竟能推开了一具又一具的魁梧大汉的尸身?

他被吓傻了,想要嚎啕大哭,却害怕引来更多胡人,只得如即将断气的小猫般啜泣,紧紧抱着阿娘不肯撒手。

三个片段,便已是他能记起的全部了。

文鸳仍在淡淡叙说着,她的声音像是一首温柔的曲子。

然而曲子很快便戛然而止,文鸳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容僵在脸上:“小殿下,您现在记起祝昭仪了,可有寻过郎君?”

沈灼:“……舅舅么?”

文鸳哽咽道:“所有人都说郎君死在南迁途中,但谁也没有见过尸体,有可能他并没有死,而是逃过了一劫。若这些年郎君陪在殿下身边,殿下何至于……何至于……”受到那么多的苦难。

希望吧。

沈灼不忍戳穿。

若舅舅没有死,又能在哪里呢?又为何不回来找他?

也许牵扯出了从前,文鸳陷得越发深了。

她的神色恍惚,竟如沈灼年幼时一般关心道:“殿下近日来可睡得香?太医的药还有继续在吃吗?”

分明中毒之事也有她的一份,但文鸳此刻并非做戏。

她关切的、真诚的、不想看到沈灼再受伤害。

沈灼闻声轻咳了起来:“文姨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已好了许多。”

可他越说越咳,咳得脖颈通红,这句话完全站不住脚。哪怕服用太医的药,身体的第二种毒也得调理半年,才能清除干净。

文鸳眼眶发红,被心里的愧疚折磨,宛若绵密的扎来的针。

文鸳知晓沈灼势必要同六皇子不死不休,终于在此刻下了决心:“殿下知道六皇子生母是出自禹王府了吗?”

愧疚让她想为沈灼留下一张保命牌。

沈灼呼吸粗重,缓了许久都没有回话,接过叶听霜递来的披风。

早在他咳嗽的时候,叶听霜便进入内殿去拿了。

等到身体稍暖,沈灼才慢悠悠回道:“此事,我是从父皇口中得知的。”

文鸳瞪大了眼,仿佛知晓了什么恐惧的事情,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是一条即将死在浅滩的鱼。

“今、今上……?”

文鸳牙关在颤,宛若陷入魔魇。

沈灼蹲下身,双手捉住了她的肩膀:“文姨!”

文鸳仍旧没有回神,瞳孔已渐渐涣散。

叶听霜也蹲了下来,将绑在她双手的绳索取下,又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她的鼻尖。

刺激的气味,让文鸳清醒过来。

沈灼松了一口气:“文姨,你方才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文鸳,却比方才还要激烈:“今上已经知道了?那他为何还要独宠六皇子?难道……难道是拿六皇子当太子的磨刀石?!”

桓家根本不需要担心,六皇子绝无可能继承大统!

哈哈哈哈!

祝昭仪死前曾让她发下毒誓,也要让她保守的秘密,竟然早就被帝王知晓!

沈灼怪异的皱眉:“文姨,你到底在说什么!?”

文鸳怔在原地,又在极度混乱之下开口:“六皇子的生母,乃禹王豢养的胡人乐伎。她当初是在一场乐宴,被禹王献给了今上。之后禹王反叛,整个洛阳都乱作一团,而禹王正妃被圈禁在宫中,当做要挟禹王的人质。奴记得,当时禹王正妃和六皇子的生母同时有了身孕。”

便连祝昭仪,也是在那个时候有的身孕。

沈灼心脏发沉:“然后呢?”

文鸳原本死也不会说出口,可有人比她更先一步,那个人还是晋宣帝。

她不得不说了。

“而后禹王伏诛,胡人乘机进犯,便是晋朝节节败退南迁的事情了。”

文鸳艰难的跪在地上,“祝昭仪曾在期间查出,六皇子生母同禹王有情,还暗中保下了那个孩子,但也因此而失去了圣宠,住到了冷宫。那个孩子最终下落不明,没人知道那个孩子在哪里。正是因为这件事,祝昭仪才没有了抚养六皇子的打算。”

六皇子不配,十一皇子不配,在帝王心中,从一开始便只有小殿下和太子!

文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怕,像是一脚沉入了满是泥泞的池塘。

可如今已是有违誓言,她说完这番话后,便拔出藏了良久的瓷片,双手紧握便要自尽。

沈灼眼尖喊道:“拦住她!”

在文鸳刺向自己脖颈时,叶听霜猛地拽住了她的手,令她动弹不得。

沈灼惊慌的踢开了她手中瓷片,这才保下了文鸳性命。

“郭展!按住她!”

郭展闻言赶来,按住了求死之心未绝的文鸳。

太惊险了,差一点便没能拦住!

沈灼惊魂未定,瞬间想到之前调查到母妃当年想抚养沈倦,却又不了了之,莫非母妃当年便有所怀疑?

这一刻,他只觉呼吸也杂乱了三分。

沈灼还未来得及深想,转眼便瞧见了叶听霜手上的伤口。

他的手指纹理粗粝,却是修长又骨节分明,骨形尤为漂亮。在被瓷片不慎划伤后,正不断往外渗出刺目的血珠,看着甚是骇人。

沈灼拧紧眉头,当即做了选择:“看来今日不能再问出什么了,郭展,你看好文鸳,好生待她,别让她死了!”

郭展:“喏!”

沈灼拽起叶听霜,一同进入场建功内殿。

夜沉如水,月白风清,摇曳的烛光倾洒在檀木屏风上面,将两人的影子也给拉长。

周遭分外安静,只剩下夜风撞击珠帘的声响。

沈灼翻出了常用的伤药,冷声问道:“你是怎么从沈元衡手里把文鸳提出来的?”

叶听霜眼神闪烁,却是不答。

沈灼重重一哼,一把扯开他的衣衫,入眼便是胸膛几道血淋淋的鞭痕,狰狞得蔓延至后背。

他就知道!

文鸳如此重要,哪怕拿皇帝去压,沈元衡怎么可能轻易放人?

沈元衡还真够恶劣,叶听霜所有的伤口,都是在旧伤的基础之上。

沈灼恶狠狠的说:“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叶听霜:“但值得。”

他认真看着沈灼,又道了一句,“值得。”

到底是为了叶家大案值得,还是为了其他事值得,沈灼不愿意深想下去。

那比他知晓了文鸳藏着的秘密,还要令他感到慌乱。

“……脱了,上药。”

沈灼拧眉看向他,“把你去沈元衡府中的事情细说与我听。”

叶听霜此时的神色堪称乖顺,幽深的瞳孔却宛若狼一般紧盯着沈灼,哪怕再克制也夹杂了一丝放肆。

他果真脱下方才沈灼扯开一半的衣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夜风吹得烛火时隐时现,烛火的残光也一并洒向叶听霜。他赤/裸的上半身伤口太过狰狞,像是一只布满裂痕的瓷瓶,有种残缺的美。

叶听霜:“在带姑姑离开的时候,六皇子并未出面,而是六皇子的第一幕僚薛唤说姑姑尚有刑罚没动完。奴若愿代姑姑领受,他便放姑姑离开。若不应下,薛唤怕是会借刑罚的理由,置姑姑于死地。”

沈灼闷闷的说:“你从沈元衡手里拿人,无异于虎口拔牙。”

“所以奴应了。”叶听霜轻描淡写,并不在乎,“既然要为殿下抢得局面,这些便都是小事。”

也包括他的命吗?

沈灼眼眶湿润,心头怪异的酸涩涌了上来,让这颗顽石坚冰般的心脏被置于热水里。

沈倦哪怕阴毒,也不屑做这等事。

怕真是薛唤自作主张,故意给叶听霜出了难题。

叶听霜:“殿下可是在回想方才文鸳所言?”

沈灼:“关于沈元衡有可能不是皇子的事?”

叶听霜目光幽暗得宛若长夜:“看来当年的活口,比六皇子预料得多啊,姑姑竟也是其中一个。若六皇子早知这一点,恐怕奴就没那么容易带出姑姑了。”

沈灼冷笑:“这叫容易?”

沈灼净了手,又为他清除腐肉,再将药粉倒在了其中一条伤口处。

他知道今日的事有多么令人震撼。

沈元衡很有可能是禹王的儿子。

一个胡人乐伎,又有什么能力救下反贼之子?只能在生产的时候,用真正的皇子去和禹王的儿子进行交换。

倘若真是那样,他那位父皇比他想象中更加可怕。

帝王起初一定极其愤怒,竟然被一个乐伎愚弄,让他阴差阳错下令杀了自己的儿子。

至于之后他对沈倦是真重视还是假重视,这便不得而知了。

将来龙去脉梳理后,沈灼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这便是沈元衡失态到要对单显动手的原因。

恐怕前世晋宣帝把沈元衡判处流放,也是同样的原因。

叶听霜:“比起这件隐秘而言,从六皇子手中带出姑姑自然算得上容易。”

沈灼:“……”

他向来对叶听霜受伤视若无睹,此刻却头一回生出些许愧疚。

说到底,也是为了他。

沈灼紧锁着眉头为叶听霜处理着伤口,比起方才的粗鲁,在处理第二道伤口时俨然轻了许多。

叶听霜忍着疼没有发出声音,目光始终专注的落到沈灼身上。

他对所有的事情隐忍不发,哪怕是虐刑,痛到身体抽搐痉挛,他也不会吭声。

但他受不了小殿下为他上药。

这个时候,反倒会痛到极点。

他隐忍的全部,便再难压抑。

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小殿下若天上星、云中月,如此遥不可及。

他的青睐,何其尊荣,不该落在低贱之辈的身上。

这样想的人,自然也包括叶听霜。

因此——

他想要爬上去,爬到足矣触碰他的位子,独占他全部的青睐。

然后告诉他,只有我,才能配得上。

那一瞬间,思绪如浪潮奔涌。叶听霜鬼使神差的拽住了沈灼的手,心里有一个蛊惑着他踏入深渊的声音,克制松动时便会出现。

他稍加开启心里的笼,便将沈灼压倒在了榻上。

克制太久的感情,终有一日会反噬其身。

太子的十年如此,他亦是如此。

沈灼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时便以是这种不成体统的姿势:“叶听霜,你做什么?”

叶听霜嘶哑着嗓音:“殿下听到了君如琢对殿下的算计,还打算喜爱他吗?”

沈灼脑子一嗡。

他在说些什么?

叶听霜的语气里染上了血腥:“奴不介意殿下把奴当替身,但殿下捡走了奴,就牢牢拽死,永远也别丢掉。”

如此病态和偏执。

那个人人畏惧的奸佞,终于和眼前的少年重叠。

沈灼不愿想,也不想去想。

可偏生,他非要凑到他的面前,像是咬住骨头不肯松口的野狗:“殿下给的那两个选择,最让奴感觉到愤怒的是,殿下当真想过让奴离开。”

他一开始便做出了选择,可他想要看看小殿下究竟是在试探他,还是真心说出了那番话。

然而竟然是真心话。

小殿下难道忘记了他的血是他的药了吗?

为何要推开他?

他拥有得太少,只是残羹冷炙。

哪怕被夺走一分一毫,他都难以容忍。

愤怒。

灼烧的感受,一直从食管蔓延到五脏六腑,让叶听霜几乎失控。

沈灼眼神闪烁,不自然的说:“我是在给你后悔的机会。”

叶听霜咬牙切齿:“但奴就想上殿下这条贼船。”

沈灼本不愿深想,可他逼迫着他想了下去。于是本不该产生的‘乱’,变成了愈发的深入‘慌’。

叶听霜不选对自己更有利的局面,却非要留在他的身边。

沈灼心里某一处的坚壳在坍塌,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想要他利用他。

既然如此……

沈灼:“我会牢牢抓紧你。”然后用你的血肉,为我自己筑巢。

叶听霜却笑了,仿佛这便是他的期望,他并不觉得这样病态的关系有何不妥。

瞧见他笑了,沈灼满心不爽:“从我身上起开。”

叶听霜没有再逼近一步,知晓他的小殿下是个胆小鬼,倘若过于激进只会逼得他缩回壳子里,便顺从的起了身。

没想到刚刚行动,沈灼便猛地翻身用手肘压住了叶听霜的脖颈。

他黑发如丝绸般逶迤,也落到了叶听霜的胸膛,肌肤相触时让人心痒。

沈灼一挑眉,眉眼间满是笑意,像是终于赢回了一局的畅快:“上贼船的第一步,便得学会收敛锋利,如何朝着主人低头。”

两人的姿势比方才还要暧昧,沈灼也比叶听霜方才还要过分的扼住了他的命脉。

沈灼只要用力,叶听霜便不能呼吸。

叶听霜的心脏跳动变得极乱,没有感觉到威胁,反倒被他用手肘扼住命脉的地方,在持续的发烫。

满腔的愤怒,因为小殿下的触碰而消散。

对死亡的颤栗,对欲念的颤栗,夹杂到了一起,叶听霜满脑子只剩下了这个烈火浇油般的触碰。

像是一块寒玉,又像是一层凝脂,他对那种触感流连忘返。

以至于着迷上瘾。

真可爱,非要在这种事情上赢他的小殿下真可爱。

沈灼以为他乖顺,便从床上起身,整理着凌乱衣衫。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歪头笑话道,“你这些逾越之举,若你能拿沈元衡的人头来换,或许我就不气你了。”

本是戏谑和为难。

哪知,叶听霜从床上起身,仿佛得了什么承诺:“喏。”

沈灼:“……”

这么郑重做什么?

他不会真的动了心思想换?

沈灼心头愈发怪异,又瞥向叶听霜的脖颈的压痕,方才怒意上头,的确太过用力。

“……还没上完药。”

“仰头。”

叶听霜呼吸里都透着热,总觉得小殿下时不时的碰到了他的喉头。

好痒。

他何尝看不出小殿下强硬下的一丝愧疚?

小殿下的凶戾只是表面,其实一点儿也不疼。

真正的疼痛,他早就已经经历。

鞭子打得全身没有一块好肉,烙铁、脓液、还要汪汪学狗叫逗主子开心。

暴室抬出去的太监,一个月至少也有三具。

晋宣帝暴戾,底下的人便跟着暴戾。

比起那些,小殿下方才的举动已经太轻太轻了。

当药粉落到脖颈时,酸酸凉凉,叶听霜才回过神来,从前的沈灼只是丢药瓶给他,从不会亲自动手为他上药的。

沈灼将叶听霜背后的伤口处理干净,还剩下一些叶听霜自己便能处理的伤口。

沈灼才打了个哈欠,没了做好人到底的兴致:“药给你,下去吧。”

叶听霜心湖荡漾,便从床上起身打算回偏殿。

这是之前沈灼特许的恩典,他的住处也在长乾宫,不必再回太监直房居住。

叶听霜刚退出殿门,又听屏风内传来一个声音——

“不必和君如琢比。”

“他早已比不过你。”

残月在天,万籁阒寂。

幽幽月华,静谧的照着通往偏殿的路。

叶听霜脚步渐快,仿佛在凛冬大雪中活过来的昆虫,哪怕他神色如常,也知道他在笑。

他本不该这般介意君照雪的事才对。

为何?

就好像是这个心结从遥远的前世便存在,直至此时才彻底解开。

穿过一地斑驳月光的小路,便回到了长乾宫偏殿住处。

叶听霜拿出了床头的木盒,算算沈灼已给过他三四瓶了。

叶听霜为自己上了药,方才沈灼并没有完全上完药,一些容易自己去处理的伤口被沈灼留了下来。

叶听霜处理完了全部伤口,却只留下肩胛骨那处。

小殿下刺得并不深入,只是看着严重罢了。

他小心将沈灼新给的药瓶放了进去,郑重的收在了一处。那种深邃的执着,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出来。

叶听霜不停抚摸着那一处伤口,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病态——

从今日起,他的身上只会有小殿下留下的伤口。

小殿下给的,哪怕是伤口,他也想留下来。

叶听霜倚在床边,手中把玩着一物,喃喃自语道:“玉簪终于修好了,这到底是小殿下的东西,要还给小殿下吗?”

今日去沈倦王府要人之前,他特意先去了一趟玉器店。

本该断成碎渣的玉簪,也被店主用银精心修复,只是到底不可能和从前一样完美无缺,这根玉簪更接近于他梦境中的样子。

银镶玉玉簪,是错觉吗?

叶听霜将玉簪放在了枕边,这些天里不曾伴着玉簪入眠,今日倒是阔别已久的一回。

连着三日奔波,叶听霜沉沉入睡,却再度闯入了一场梦境——

又要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了吗?

叶听霜的心如铅下沉,像是要沉到令人窒息的水底。

然而,这一次的梦境,却不如他所料。

一瞬间撞入耳朵里的是杂乱的喘息、压抑的哭音、以及滚烫的呼吸。

他不再是旁观,他成为梦境主导,感受到自己正疯狂的亲吻着谁。

“唔!”

“你以下犯上,你罪该万死!”

他听到自己冷酷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已经这么几次了,没想到陛下竟还未习惯被阉人以下犯上?”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摸到了对方的腿,感受到比方才内殿时更加令人留恋的触感。

那只手还在下滑,落到了对方绑着锁链的脚踝处。

然后——

死死箍紧。

“好了,张嘴。”

“臣不介意陛下咬臣,咬烂也没关系。”

梦里的他再度落下亲吻,哪怕被咬得鲜血淋漓,也无法停下,只能沉沦得更深,吻得更狠。

这是一个让人血脉贲张的吻。

叶听霜终于看清被强吻的人,顷刻间血液上涌,脑子里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挪开眼。

是他的小殿下。

是他梦寐以求,朝思暮想,却又不敢触碰的小殿下。

叶听霜仿佛魔怔,甚至和梦境里的自己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竟像是咬住肉的狼,学不会松口。

这真实得好似不像是梦。

他摸到了他温暖的面颊,柔软的嘴唇,起伏的胸膛。

绮丽的一切。

得到他。

得到他。

困在心头的恶兽,终于冲破了牢笼,那个念头也深深在脑海里扎根,迅速生长枝繁叶茂。

然而很快,他便像是被梦境拒绝一般,被分割成为了两个。

一个是主导梦境的‘他’,一个是旁观看着一切的他。

他看到梦中的自己,揉弄着小殿下的肩头,似乎想要揉弄到发红发软,像是蜡烛的烂泥。

当占有欲达到巅峰,便成为了一种失控。

他看到梦里的自己,猛地抬头紧盯着他——

他和‘自己’的视线,好像真的开始交汇。

“得到他。”

“将‘主人’独自占有,别让任何人触碰。”

“你会做到吧?”

“你能做到吗?”

一字一句,斧凿刀刻。

叶听霜骤然惊醒,冷汗湿透了后背。

四周仍是熟悉的住处,同梦境里的繁华宫殿有着天然之别。

不一样。

只是个梦境而已,别去深想。

叶听霜胸口起伏,死死盯着枕边玉簪,回想起每次做梦都同这东西有关,猛地将玉簪举起,想要把它砸得稀巴烂。

邪物!

他的眼底泛起血色,手却如何也落不下去。

他宛若受到了蛊惑,心脏狂乱的跳动,几乎要被逼得无法呼吸。

砸不下去。

他也不愿砸下去。

叶听霜脑海忽而回荡着方才的梦境之声:‘你能做到吗?’

他魔怔一般,咬着犬齿,几乎颤栗和发疯——

“我能。”

作者有话要说:玉簪这个设定出来了,可以稍微解释一下:

PS:原著隐藏线还是同人的问题,其实文里设定是两本书夹杂在一起了,原著是比较崩坏的,不得不拿同人去补,这个要等籍田之变的大剧情之后,沈灼凑齐十片叶子,系统上线之后才会详解,暂时先不剧透。

PS:之前有人问过虐不虐得到原著那些人,玉簪现在被修复过了,和前世修复的模样一模一样。

现在这根玉簪在谁手里,谁就恢复记忆。

不光是叶听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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