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中的每一句话，凌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妈妈秦梅两次在相同的地方打断外公说话。
“外公，你说趁早把我怎么样？”
“啊？”外公愣住了。
几秒钟之前的包厢还像硝烟弥漫的战场，外公和妈妈之间互相攻击，不分胜负。
几秒钟之后，包厢静如空室，三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妈妈秦梅平时就像是个缩在壳里的乌龟，这会更是缩着头，像个犯了错的人，一声也不吭。
“到底把我怎么样？”凌音还追着外公问，有点不知好歹的样子。
外公紧盯着秦梅看，时不时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懂了什么，才回应道：“小音啊，跟你妈回家吧，外公保证她不会再折腾你了。”
“呃，咳，对，我不折腾你了，回家吧。”
“真的假的？”凌音一点也相信不起来，没什么奇怪的动作，也没有语言沟通，这是打了什么暗语，怎么突然达成一致。
“真的，外公跟你保证，可能不会变成什么好妈妈，但至少不会折腾你。”
如此淡定的外公应该是拿捏住了妈妈的把柄，凌音推测刚才的话里有玄机，但两人都不愿意再说下去，她也没办法接着问。
只是不折腾还不够，打了她五个耳光，还砸了房间，让她以后怎么住。
“我妈甩了我五个耳光，还砸了我的房间，就因为我经常来见你呢，外公。”大好的时机凌音怎么会错过，既然沟通无效，那就找个更厉害的人来镇压。
包容妈妈的行为，不代表她任打任骂不还手。
“什么！她打你了？”外公一把抓住凌音的下颌处，左右仔细看。
过了一天自然看不出什么，但他还记得昨夜凌音的脸确实又红又肿。
“不行，不行，你不能回去，”外公松了手连连摇摆，又往兜里掏手机，“我得打电话，给你……”
“爸！你闹够了没有？”情急之下，秦梅竟然意外地叫了声“爸”。
“谁闹啊，谁闹啊！”外公颤抖着手机，指向秦梅，愤怒到声音发抖，“你到底能不能好好对待孩子？你要是不能，就趁早让她回家，就你干的这点事，什么脸都别要了！”
“让，让我回家？”凌音追问，明显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一通发泄，怒气稍微平息的外公也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改口，说道：“外公的意思是，到外公这来住，让康旭那小子睡客厅。”
表弟睡客厅？凌音都不敢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
“那康旭可能不太乐意。”
“房子是我的，我管他乐不乐意。”
秦梅也是厉害，如此好脾气的人能被她气到这种地步。
“外公别担心我啦，就算不回家住，我也有地方住，不会让自己难受的。”
看到妈妈那副畏畏缩缩，又急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凌音又过意不去。
说到底也只是为了面子走错路，谁让那是妈妈呢，也只能她多忍让一些。
思索许久，凌音做出了决定。
“妈，我不住外公家，我回去住，损坏的东西我自己重新买，但是你要收拾好我的房间。”
“行。”妈妈秦梅也退让一步。
“外公，我先送你回去吧。”
“小音啊，你想好了？”外公仍然不放心，粗糙有力的大手还紧握着手机。
“想好了，”说完凌音又附到外公耳边低语，“我家房子也是我的，大不了我出绝招，我妈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唉，小时候她不懂，现在的她可不会亏待自己，你呀，别逞强。”这话不是说给凌音听的，而是说给秦梅听。
闹剧结束，包厢门打开，俨然到了另一个世界，酒楼大堂依旧气氛欢腾，这才是中秋节该有的样子。
回到家，妈妈主动收拾房间，新东西买回来之前，凌音勉强能凑合两天。
这次以后，妈妈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凌音不说话，妈妈也不说话。凌音几乎每晚回家吃饭，妈妈也不再说什么面子的事情。
情况越发诡异，仿佛外公拿捏住妈妈最大的面子，让妈妈无法反击。
中秋节后，天气逐渐凉爽，高温时段不方便做的大客户维护项目也开始有序进行。
家里的妈妈消停，凌音的全部精力投入在工作中。
她逼吴子益到死角以后，那家伙倒是消停了一阵子，但节后就接到很多她拉回来的客户的电话。
无一不是在问她，公司到底有什么困难，是不是快开不下去了，是不是要找下家合作。
等凌音安抚好熟悉的客户，又有其他客户打电话来追问，全省各地的都有。
好几天都在接电话，安抚客户，凌音进办公室一坐下去，再抬头时，就到了天黑。
流言蜚语从哪里来的，她再清楚不过，苦于没有证据，也没有办法应付强行守在她办公室里的朱七虹。
过了一个夏天，朱七虹再次露面时，不再化妆，憔悴的面容一览无余。
和之前大不相同的是，这次来到公司的朱七虹意外没有找凌音吵架，和气到让人怀疑她被调包了。
“有事？”凌音的口气依旧不怎么好，这八年来，朱七虹给她造成的阴影可不少。
“对，对不起。”
“啪嗒”一声，凌音接完电话，正要放好座机听筒，冷不丁听到三个字，手一松，听筒直线下坠，打在办公桌下方的抽屉上。
“你你说什么？”凌音手忙脚乱捡起听筒放回原位，一次没放进槽里，又放一次，连续折腾好几次，才按进正确的位置。
“是我蠢，是我愚昧，是我思想固化，认为不结婚的女孩一定有问题，是我不好，那样针对你。”那种悲痛欲哭的模样是朱七虹从来没有过的。
“你说真的？”
即使这样，凌音还是不太敢相信，唯恐是朱七虹装模作样，企图诓她。再想想，如果朱七虹真的懂装模作样，之前也不会那样火气冲人，至少应该懂得圆滑和收敛。
“唉，方诚那小伙子，离职以后反而为我做了件好事，你让我提防吴子益还真是没错。”朱七虹垂着头，说话时一束碎发从辫子中散落，她竟没有心情动手整理。
这么说凌音就听懂了，应该是方诚那臭小子偷偷把之前拍的视频发给朱七虹。
“呵呵，防来防去，还真没防那个已婚的李丽园。”
“呃，”能认清真正的敌人固然好，凌音思考要怎么回应才能撇清她和方诚的关系，让那段视频的可信度增高，“李丽园怎么了？”
朱七虹没有回答，自说自话，像是要找个人吐苦水。
“都以为他们分手了，谁想到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过了中秋节，老邵就跟我说，为了方便工作，要搬到公司附近的出租房住。哪是什么出租房啊，当我不知道他又买了一套房子，分明就是要搬出去和那个狐狸精一起住。”
“呃，也许真的只是为了方便工作呢？”凌音一心想着拿出确凿的证据，给朱七虹来个当头棒喝，万万没想到朱七虹主动来认错，这颓废的模样都给她整不会了。
“唉，也不关你的事，你把公司顾好就行，至于我的家事，只能我自己想办法处理。”朱七虹辫子上的皮筋很松，应该是心烦意乱之时随意扎的，起身走两步，更多的头发散落下来，她没管，垂着头走出公司。
等到朱七虹离开，凌音立刻关门给方诚打电话。
原来这个倒霉弟弟过完中秋节就约了朱七虹，当面给她视频。
还言明凌经理是个醉心工作的人，关心同事，但不关注上司。即使被开除了，也想搞清楚真相，于是跟踪邵总秘书，才拍下那么一段视频。
看到视频的朱七虹联想到邵总准备离开家的言论，估计当场就信了。
“下次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凌音是咬着后槽牙说的，幸好朱七虹信了，万一没信，不知道又要搞出什么风雨来。
“姐啊，你相信我，我是被威胁的，我也不想给朱七虹看的，我身不由己啊。”
“谁威胁你？谁还能威胁你了？”
“我不能说，就这样，挂了。”
不知道方诚这家伙搞什么鬼，家里闹完公司闹，凌音的身边还真是一刻都不能消停。
客户的质疑平复，邵总那边也谈回来新的客户，由于是凌音的客户介绍的，邵总让凌音代表他去签合同。
“你谈的客户，让我去签合同，突然换人不合适吧？”凌音不是爱抢功劳的人，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是问清楚。
“合适合适，其实也不算谈好，客户还有点犹豫，他认识你的，还问你好不好呢，所以我才想让你去跑一趟，把合同签了。”
“什么公司？”接过客户资料翻了翻，原来是绿方介绍的，也是一间租车公司。
凌音越看公司名字越觉得熟悉，印象中和绿方的老板是朋友，但曾经想抢绿方的租车生意，也就是代替绿方和她的旅游公司合作。
做了那种事还没翻脸，生意场上果然只有利益没有朋友。
“安装项目什么的谈好了，车辆资料也有了，麻烦你再跑一趟呗。”邵总几乎是哀求的态度。
为了公司的生意，为了大股东的钱包，凌音没有理由拒绝。
“行，我跑一趟，但不保证能敲定。”她出面，恐怕不分点租车业务出去，是谈不成的。
租谁家的车不是租呢？凌音表示毫无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