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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四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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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道再次睡了过去,苏理本已困倦,眼见着也要睡了,可那半抬着的手臂不耐劲儿,一个放松砸在了眼眶上,他便整个清醒了过来。再一次的清醒后,他习惯性地凝神静听,在连绵的咳嗽声中他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哭声。

“陆远道,出事了,快起来,出事了!”

苏理一巴掌拍打在陆远道肩上,陆远道眼睛尚未睁开,人却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

“怎么了?”

当他问出这话时人仍闭着眼呢。

“你清醒清醒。”

苏理有些逾矩地拍了对方脑门儿一下,想让对方赶紧清醒过来,他这会儿有些心慌。

陆远道没有计较那一巴掌,甚至自己抬手用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几下。

“醒了!”

这会儿他总算是睁开了双眼。只是虽然这么闹腾,这人多半还未全然苏醒。

“你听!”

陆远道先是歪着头侧着耳朵听了听,想来是没有听到什么,然后抬手又拍了拍右耳朵,待一阵“轰鸣声”过去后,先是细细密密的咳嗽声,带着艰难的喘息声,之后便是一声突兀的哭喊声。

“操,有人哭!”

陆远道转回头,面儿上惊异,眼神惊恐地望着苏理。

“肯定是出事了。”

陆远道还未说话,一阵带着阴寒之气的冷风吹进了庙内,这风哪有半点儿夏初的暖意,比冬日里的北风还令人骨头发寒,吹的人牙齿上下磕绊,嘎哒嘎哒地响。

“这他妈的……”

陆远道完全忘了一旁的那尊白玉观音菩萨像,苏理也被这一阵风吹的心凉半截,下意识地搓了搓腿。二人还未缓过神,又一阵风吹来,一张明黄的纸钱像是卷在海浪里的鱼一样颠簸着从半开的庙门吹了进来,恰巧落在了白玉观音菩萨像那蒲扇大的手上。或许已没人记得,那只手上曾有一只燕子的巢穴。

“天要亮了!”

苏理这话未必有什么深意,可陆远道听着这话却大受安慰。他刚想回对方一句话,虽然他尚未想好说什么,可这时辰卡的太好了,就在他张口的一瞬间,庙门彻底打开了。苏理同陆远道皆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做梦吧,是做梦,啊?”

陆远道转头梗着脖子看向苏理,却见对方脸色泛白,像是抹了层石灰粉一样。陆远道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又嫌不够,又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再转回头时,那街上送葬的队伍还在,那哭声由远及近后缠着绕着在破庙内,任凭一阵阵的风吹着也不肯散去。

“开始了,是真的开始了,开始了……”

苏理嘴上念念叨叨的,人恍恍惚惚间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陆远道也起了身,本意是要拦着这人的,可这脚到了门口就生了根,这手臂此刻也变成了铅块儿,一个走不动,一个抬不起。二人就站在门边儿,一直一直地看着,直到送葬的队伍最后一个人的背影也消失了,二人仍双目无神地看着。凌晨的风将纸钱卷着打着旋儿扑在二人脸上,甚至在陆远道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口子。陆远道抬手抹了把脸,整个人颓丧地顺着门框滑坐在门槛上。苏理一直脊背笔直地站着,没有靠向哪一处。陆远道则一直安静地坐着,时不时抬起握着一把纸钱的手擦擦脸上不停渗出的血。这血也奇怪,好像不是他的,更像是别人的,合该是死人的吧,不然怎么流不尽呢,只有死人的血才流不尽。

那一天太阳落下的时间要比平日早了半小时,太阳落的也比平日快,眨眼前还是张饼,一眨眼只剩天空那只空盘子了。

而苏理终于说了这么久的第一句话,他坐下来,直盯着陆远道的眼睛说道:“九个!”

陆远道有些恍惚,茫然地问:“什么?”

苏理指指他手中带着血的纸钱,回说:“这个,今天一天九波。”

陆远道终于听清了,猛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便嚎啕大哭起来。

苏理没有开口劝慰对方,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他的头颅太过沉重,沉重的抬不起来,沉重的他再也看不见天上的月亮了。过了不知道多久,陆远道蜷在一边,此刻他已经不再哭了,只是疲惫,疲惫的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咱们真的只在这坐了一天吗?是不是很多天了?”

陆远道哑着嗓子问道。不得不说,这就是明知故问。

“所以也该回去了。”

苏理本想扶一把陆远道,可他知道对方并不需要。虽然陆远道的腿并不这样想,起身的时候不住地踉跄。二人回到庙内,无论是院门还是屋门均大敞着,像是一种默契,二人谁也没有想将门关上的念头。

“明儿我想回趟家。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

苏理只觉这人糊涂了,开口道:”那就现在回去吧!”

陆远道摇摇头,他不想告诉苏理,他的腿动不得。他觉察出心下的异常,只要他此刻起身,他便会朝着那尊白玉菩萨像跪拜。他终于懂了。只要想到他的母亲,他的双膝便软了,他的思想便不再坚定,他知道一切于事无补,可他仍想朝它跪拜,祈求它,虔诚地祈求它。可这不对,这不对,这不对啊!

陆远道没有回答,而是转了话题。

“苏理,你不回家看看吗?”

他本以为苏理不会回去,却不想对方竟点了头。

“你说的对,我也该回去一趟。如果真是疫病,或许我父亲可以帮得上忙。”

陆远道心下一震,右手不停地□□着左手大拇指,半晌才闷声问道:“你不怕……”

这话他并未说全,因为他怕说全了便成了谶语。

“如果真能为此献身,我想我父亲也会甘之如饴的。”

陆远道这一刻醒悟了,若这是一场诅咒,那苏理的父亲显见的并不在这场诅咒的范围内。

“我、我只是远远看一眼我母亲,只远远看一眼就好。至于我父亲,他是个聪明人,如果他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话,我想他会身体无忧的,至于其他的这会儿也顾不上了。”

苏理听到这不禁有些疑惑,反问道:“你似乎确信县长大人他不会有事?”

苏理刻意用了县长大人四个字,某方面他已在下意识避讳父亲二字会给对方带来的情感上的牵绊,又或许苏理在疏远这父子二人,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这位县长大人可是离诅咒极近的人。

陆远道抬起头凝望着那尊白玉观音菩萨像,残忍地回道:“因为他拥有权力,拥有钱财,进而拥有人力,拥有先进的医疗,甚至说拥有你父亲那尚未研制成功的科研成果,这一切都是他的工具,就像那把震慑人心的枪一样。如果在最初这诅咒他没有应验,那再往后就同他无关了。”

苏理被对方的理论震惊了,他喃喃的问道:“那普通人呢?普通人拥有什么?”

陆远道仍注视着那尊白玉观音菩萨像,略想了想,诚心实意地回道:“大概是尚未冷掉的血液,和尚在跳动的心吧!”

“那、那如果血已经冷了呢?”

苏理本不想问的,可这问题在此刻竟脱口而出,连半点儿犹豫的机会都不给他。

陆远道回的倒是也半点不含糊,张嘴便道:“那还能怎么办,死吧,全都他妈的死吧!呵呵呵!”

苏理看向陆远道,他心下一阵一阵紧的慌。不是因为对方的笑,而是因为那人望着菩萨时流下的眼泪。他终于懂了这人为什么一动不动。

苏理看看白玉观音菩萨像又转头再看看陆远道,最后又一倒头躺在了那张破旧的床垫子上,那生了锈的弹簧咯吱了两声,像是只哑了嗓子的狗,颤巍巍地抖了两抖就哑了火。

“你不去了?”

好半晌,陆远道兴许是站累了,可他仍不敢松懈,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放松,是膝盖沉了还是屁股沉了。可他真的有点累了,他需要忘了自己还站着这件事,于是他便看见了苏理,想起了苏理先前说的话,也便有了刚刚的问话。

“嗯!”

苏理心想我哪还敢去,我哪儿也不敢去。苏理这会儿有些怕了,如果可以他想将这尊白玉观音菩萨像和眼前这人二者择其一将其搬到院内。他想让二者离的远些,至少此刻二者需要些距离。

“怎么不去了?”

苏理不禁叹气,这人怎么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明儿再去。”

“这事儿可没缓儿,还是早点去吧!”

苏理也知道这事儿没缓儿,可他怕他这一去,回来庙里少了个活人,怕是要多了个泥塑的娃娃,一个软膝盖的信徒。

“我猜我父亲应该已经意识到了,你不知道,他们这种搞科研的,即便对人命不是很敏感,可一旦和科学有关的,他那嗅觉可比……”

苏理话到这便打住了,难道还真要让他说什么比狗都灵吗。意思是这个意思,只是不能这样说,不好听。

陆远道自是不能理解,只低着头看着苏理。而苏理这谎话已经自圆其说到自己都信了。

“就像你对鲜血一样的敏锐。就是这样!”

他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么看真是令人艳羡啊!”

陆远道话落脚下便打了个晃儿,险些跪在地上,此刻苏理的心比陆远道都要紧上两分。他抬头看看那尊白玉观音菩萨像,只觉那玉莹莹的光带着某种蛊惑之意。就在此时,当一切几乎凝固了,一只燕子从天上坠下来,摔在那尊白玉观音菩萨像的手上,有血顺着菩萨的手流下来,滴在脱了红漆的供桌上。那张纸钱几经波折,最后落在了陆远道的眼前。苏理觉的他看见了陆远道瞬间放大的瞳孔,他甚至看见了那人眼中的绝望,和一寸寸前倾的身体。苏理猛地起身,五脏六腑像留在了那张破床垫子上一样拉扯着难受。在那张纸钱落在地上之前,苏理早已站在了陆远道眼前。陆远道看着眼前瞬间放大的人脸,惊得一个后仰,敦敦实实地坐在地上,一瞬间疼的脸都白了。可苏理看见那人在笑,而且笑的很畅快。而坐在地上的陆远道突然意识到先前的那个问题是他想得少了。为什么是他怕了,不只是因为他比苏理虔诚,更因为他不如苏理坚定。他心里住着一个软弱的幽灵,那幽灵贴着他的背一点点儿严丝合缝地侵入他的身体和灵魂,让他很难看见,毕竟你很难从大海中看到一滴水。而就在刚刚,他的双腿发软,他的膝盖骨沉重的像是不再归他支配。当那枚纸钱砸在他软弱的灵魂上时,他险些跪倒在地。只差这一跪,那便完成了信徒的最后一步,那是连眼前的白玉观音菩萨像也要落泪的啊!而那白玉观音菩萨像又为什么会落泪呢,不过是因它恰好映在陆远道的那闪着光的双眼中罢了。

苏理退了半步,朝陆远道伸出手。

“起来吧,还要在地上赖多久。”

陆远道仍笑着,那掐在膝盖上的手松了劲儿,缓缓朝苏理伸了过去。此刻他朝上望去,恰恰只能看见菩萨的整颗头,而眼前的这副不甚宽厚的身躯将菩萨遮掩了大半。

“起!”

苏理低吼了一声,将陆远道整个人拽着站了起来。

陆远道没有道谢,只看着对方说道:“不如我们去找你父亲吧!”

苏理放开手,不确定的问道:“你不回去看看了?”

“总有个轻重缓急吧!”

说着左腿横着踏出半步,看见了那只染着血的佛手。

“看来去之前还有些别的事要处理。”

话落,苏理便看见这人彻底绕开他,一纵一跃灵巧地上了供桌,攀着白玉观音菩萨像的手臂爬上去,将那只气息微弱的燕子托在右手手心儿里。

“你看它还活着。”

苏理自是看不见那只燕子的死活,却看见了那只佛手上的血迹瞬间消失了。不是像水流入大地那样渗透进去,而是真的消失了。什么是消失了?如果让他苏理说,那大概就是像从未存在过那样吧!血已消了,更不要说陆远道鞋子上带着的那微末尘埃了,它自然也消失了。不,这一次或许不该说消失了,或许只是回到了陆远道的鞋底而已。毕竟这尘埃已然存在,是没办法消失的。

“苏理,你把那个块破抹布拿来。”

苏理脑子清楚的很,可这腿却像是有些麻木,他只能先动动脚趾,之后是脚掌、小腿、大腿,等他拿到那块抹布,陆远道已经一跃下了供桌,双手捧着那只染血的燕子。

“你倒是快点儿啊!”

苏理一扬手将那块破抹布甩在了陆远道的肩上。陆远道倒也并不生气,而是跪下身,用抹布圈了个巢穴,将那只受伤的燕子放在了床头上。当然,你也可以说它是床尾。

“怎么办?”

陆远道将那燕子安顿好了,这会儿才想起二人谁也不通医理。这燕子如今伤的这样重,如果不想个法子,死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苏理终于走近了,低着头看着那只燕子沉吟半晌。最后估摸着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开口对陆远道说道:“不然咱们先带它去‘仁心草堂’吧,那儿的老王大夫心地很好的。”

陆远道托起用破抹布围成的巢穴起身,回道:“那赶紧的,不是还要去你父亲那儿吗。”

呼啦啦地二人便离开了破庙,虽然只有两人一鸟儿,可那带起的风却将那枚备受冷落的纸钱打着旋儿的吹上了天,它就这样从屋顶破了的洞中落荒而逃了。

今儿“仁心草堂”的人比往常多些,有半数是“常客”,剩下的半数均是流感的人。咳嗽、发烧、流涕、腹泻等状况不一,有人排着排着队便不得不去跑厕所,队尾就站了三次,最后倒在地上了。这回好了,不用再排队。赶上这么个时候,二人将怀里的燕子掩得严实的很,不然怕众人嫌他二人捣乱再给撵出去。二人合计了一下,最后还是选在了老王大夫的队尾,旁的年轻大夫怕是不会理他们这一茬儿。

终于排到二人时,陆远道侧着个身子,右手手心托着那只燕子,不细看像是再给他诊脉。二人什么话也未说,只是将那只手上的燕子摆在了那儿。那老王大夫抬头看了看二人,什么话也没说,细细地给一只燕子诊治。若是细看,或许透过那把浓密的白须还能看见那微微翘起的嘴角。这位老王大夫是高兴的。

“这伤的怪重的啊!”

老爷子声音低沉,说话时中气十足,很难想象这是个七十几岁的老人了,苏理只听这声音就觉得这人同他父亲一样是不抽烟的。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由此便得出眼前这位老先生是同他父亲一样心中自有其敬畏之人这几乎可以称之为无稽之谈了,可他感觉得到,这位老先生是真正地敬畏着生命的。你看他抚向那只燕子的手有多温柔啊!

“不知道怎么飞着飞着就从天上一头撞下来了,撞在……”陆远道顿了顿,面有难色地接着道:“撞在菩萨手里了。”

陆远道显然在权衡该不该说实话,而老先生听了他的实话也并未显出什么异样神色,只是点点头。

“我给你拿点儿草药吧,你们回去研磨了用水冲了喝就行,不麻烦。”

陆远道“哎”地应了一声,接着又追问道:“那是不是吃了这些药就能好了?”

老先生抬起头看向眼前急切的年轻人,呵呵地笑道:“小伙子就是心急。先吃两天看看,如果不好你再过来。最近这流感的人多,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这铺子都开着。”

陆远道同苏理听了不禁心下一动,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见苏理点点头,陆远道才开口叮嘱道:“老爷子,这么多人流感怕是要有祸端了。”

说完也没再详细解释,二人便离开去药房取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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