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听到这个形容饶有兴趣地捏着食指和拇指做了个打开的手势：“展开说说。”
刘瑞斜睨一眼望川的手势，冷哼一声，别过头对季遇说：“大丫是阿贵叔和前妻生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离了，又娶了现在的这个才有的二丫。”
季遇拍开望川那只胡闹的手，问：“那不也都是阿贵叔的孩子吗？他就舍得这么不管不顾的？”
刘瑞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谁让她们是女娃儿呢，阿贵叔觉得……”
“女娃儿怎么了？”望川打断刘瑞，装模作样地自问自答：“哦，耽误你们传宗接代了。”
“……传宗接代怎么了？！”刘瑞的火气一点就着，梗着脖子嗷嗷：“那家里不得有个顶梁柱吗？！”
“还顶梁柱，他家那个屋顶都快塌了也没见他这个顶梁柱起什么作用啊？”望川不客气地回呛：“要我说……”
季遇面无表情地捏住望川的嘴，把手里的纸巾团成一个球塞进去，堵住了他的后半句高谈阔论。
纸球团得瓷实，望川一时半会儿抠不出来只能气得绕着季遇直哼哼。
季遇拍拍手，越过望川的头顶冲着刘瑞抬了下下巴：“你继续说，阿贵叔觉得什么？”
刘瑞被季遇这一手强行静音惊得不轻，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阿贵叔觉得晦气。”
“晦气？”季遇还是第一次听说当爹的把晦气俩字用在自己女儿身上的。
刘瑞的说话声音变得很轻，仿佛怕惊扰远处的小姑娘：“他觉得女娃儿身上阴气重，他怕周围阴气变重了就更生不出男娃儿了，于是就带着他女人进城打工了。”
“……”
季遇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荒唐的原因，震惊之下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刘贵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也不是那种肯踏实干活的人。”遮羞布已经被捅破，刘瑞不再客气，干脆直呼其名：“他在城里没能找到什么靠谱的工作，自然也攒不下钱来，有时候反过来还要伸手朝秀娟奶奶要钱。”
“秀娟奶奶要强了一辈子，偏偏老来得子得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儿子，一把年纪还要为了这个儿子弯腰求人。”
季遇想到那片儿包出去的地：“是耕地吗？”
“对。”刘瑞指着旁边的山说：“你看到那座山了吗，那也是我们村儿的，我们村儿其实不缺地，加上现在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反而空了很多地。”
“秀娟奶奶挨家挨户地求，最后实在没办法就每家出点钱，算村里租了她家的地，一年给她几千块钱也算有个收入能负担得起水电钱。”
“几千块钱？”季遇以为他听错了，又确认一遍：“她这一年就只有几千块钱？”
江市市中心一个几十平米的小房子租金动辄就要每月大几千，他甚至没法想象一年几千块该怎么生活。
刘瑞自嘲地哼笑：“你们城里人肯定是看不上这几千块钱的，但我们也给不出更多了。”
季遇张嘴想解释，但刘瑞并不在意接着说了下去：“家家都有地，吃不用花什么钱，只不过秀娟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二丫又太小，农活就都落在大丫一个人身上了。”
“所以大丫没法上学。”
“可是小学是义务教育，不需要学费，花不了多少钱的。”季遇找回声音，干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
“不收学费不等于没有其他开销，”望川终于战胜了嘴里的纸球，一边呸一边说：“学校估计不在他们村里，她一个小姑娘每天走路上下学也不现实，大概率只能住校，住宿的费用可不包含在义务教育里。”
刘瑞默认了望川的推测，接着说了下去：“学校在我们和隔壁村中间，要翻过那座山走二个多小时。大丫七八岁的时候秀娟奶奶是送她去上学的，为了省每个月住宿的60块钱这段路大丫走了大半年。”
“后来刘贵把二丫送回来了。秀娟奶奶又要照顾二丫又要去地里干活两头忙活累得生了一场大病，自那以后她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活儿也干不动了，大丫也就再也没去过学校。”
“那如果等二丫大了，是不是就会……”好一点了？
季遇还抱着一丝希望。
望川嗤笑：“你以为刘贵是为什么送二丫回来？”
季遇的嘴张了又闭，望川直接断了他那不切实际的希冀：“因为还会有三丫、四丫，只要刘贵没生出男孩就不会结束。”
“传宗接代嘛，呵。”
刘瑞这次没有回嘴，咬着后槽牙别过头去，只留下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麻利地忙碌着，季遇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隐约窥见她身上如附骨之疽一般无法摆脱的苦难。
只因那苦难皆来源于她的家庭。
望川的手机发出接连不断的嗡嗡声，打断了这片死寂。
望川瞥了一眼手机转身坐回敞篷车厢：“走了，赶在吃饭前再去一家。”
刘瑞不怎么待见望川，一张脸拉得老长，拖着步子一边走一边不遗余力地挖苦道：“一会儿说不着急一会儿又赶时间，一大老爷们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真难伺候。”
“刚才没想好怎么找所以要等等，现在想好了所以要抓紧时间，”望川不以为意地看着手机随口说：“想夸我心思缜密聪明伶俐可以直接夸不用非得带上你娘，虽然我们的优点都很突出。”
说道这儿望川突然抬起头打量了刘瑞一番：“你倒是没怎么遗传到你娘的优点。”
刘瑞：“……”
刘瑞一时没反应过来望川这是夸他娘还是在损他，脑子磕磕巴巴地转了两圈便冒起了烟。
“咳，”季遇努力压制住自己想要翘起来的嘴角，一本正经地问：“所以要怎么找？”
望川：“就从……年纪最大的开始找起。”
刘家村最长寿的老人家住在最北边儿，刘瑞的小三轮骑了二十多分钟才到。
“这是……”季遇跳下车厢看着眼前的房子再次陷入了自我怀疑：“……土砖房？”
“？”望川指着自己，新奇地问：“你问我？”
“……”季遇誓死捍卫自己在建筑行业上的专业性：“没有，我问Siri。”
季遇看过土砖房的图片但没见过实物，眼前的房子破旧程度跟秀娟奶奶家有得一拼但看着又不太相像，季遇也不太敢确定。
“是土砖房。”季遇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刘瑞便给出了正确答案：“周家阿奶家里就剩她自己一个人了，所以房子没有重建过。”
泥土替代水泥砂浆和灰白腻子有了时间沉淀的韵味，只是黄灰中夹杂着些许暗红色的外墙已经斑驳。老一辈的手艺足够扎实，季遇忍不住停下脚步多欣赏几眼。
刘瑞见多了这种房子不知道季遇在激动个什么劲儿，糊里糊涂地一个人走到门口探着身子向里面看。
“周……哎呦我去，我的个亲奶奶你咋也不出个声啊，吓我一跳！”
大门大敞着，佝偻着背的小老太太坐在进门不到一米的地方看着他们。
周家阿奶翻了个白眼：“年纪轻轻眼神不好就算了，跑我家门口瞎转悠还怪起我这个老太婆来了。”
刘瑞悻悻接住白眼，说：“我这不是带两个朋友来看看您吗。。”
“拉倒拉倒，”周家阿奶看来不太吃这一套：“有事说事，少套近乎。”
“……”刘瑞似乎已经习惯了周家阿奶态度，从善如流地说起正事：“就想打听个人，张赟您认识不？”
“不认识。”刘瑞话音刚落，周家阿奶便给出了回答，干净利落中带着点不耐地敷衍。
“……”刘瑞碰了个硬钉子，无奈地冲季遇使了个眼神，低声下气地对周家阿奶认了怂：“得，那就不打扰您晒太阳了，我们……”
没人注意到望川是什么时候凑到周家阿奶对面的，他蹲在躺椅跟前仰头看着周家阿奶，问：“那您认识李斌吗？”
周家阿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望川：“……人？”
“……”周家阿奶的视线寻摸几下才落到望川身上，嫌弃溢于言表：“长得跟个大耗子似的。”
望川：“……”
刘瑞见望川吃瘪简直扬眉吐气，呲着大牙乐开了花，周家阿奶蹙着眉瞟了眼刘瑞：“笑什么？赶明儿把牙晒黑了晚上提着灯笼都找不着你人在哪儿，傻不愣登的。”
刘瑞：“……”
季遇憋着笑整个人抖成了个筛子，周家阿奶挑剔的目光刚刚落在季遇身上，望川蹭得站起身，昂首挺胸俯视周家阿奶：“所以你认识李斌吗？”
周家阿奶惊奇地看着望川：“嚯，长挺高。”
望川的孔雀尾巴还没来得及完全翘起来，周家阿奶嫌弃地挥挥手：“往边儿上去点儿，挡着我太阳了。”
“……”望川气得头顶冒烟，但依然坚持重复了一遍：“所以，你认识李、斌、吗！！”
“不认识！”周家阿奶不耐烦地横眉怒视：“你咋那么……”
“那刘添娣呢？”望川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让：“你有印象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啥，周家阿奶写得我超级开心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