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遇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放弃，叫醒望川一块回了家。
调查组的调查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而青越的那位冯先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望川本就不算多的耐心很快便消失地干干净净，干脆直接找上了汪淮青。
距离那次在咖啡厅与汪淮青见面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再次见面，汪淮青憔悴了许多，眼睛通红、脊背佝偻，似乎短短几天就老了好几岁。
医院里面还是一如既往地人声鼎沸，重症病房那一层却寂静得几乎只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声。
汪淮青轻声说：“抱歉，工人们的薪资我可能没法按时结清了。”
望川再铁石心肠也没打算在这种情况下再去逼迫汪淮青，闻言只是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我知道，我也没指望你能按时结清。”
只是这话听着也不算好听，汪淮青忍不住解释道：“工地上的设备运转需要钱，工人们住院也需要钱，我现在是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了。”
“我知道！”望川愈发烦躁起来，但还是勉强按捺住了脾气：“但是你也要知道，定责赔偿都需要时间，你自己能扛多久？你去跟腾邦沟通过停工索赔的问题吗？”
“沟通过了，”汪淮青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向腾邦提出停工索赔了，但毕竟直接原因是设计失误，源头在设计院那边。腾邦按流程要向设计院索赔，一来一往怕是也没那么快。”
季遇对工地上的事不太懂，尝试着支了个招：“那能让腾邦先预支一部分赔偿吗？应应急也行啊。”
汪淮青苦笑：“这些我们之前签的合同上都写了的，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白纸黑字写下的条款自然没有辩驳的可能，腾邦也不是慈善家更没有义务去做个劫自己济他人的菩萨，说到底青越谁也靠不上。
季遇和望川对视一眼，都是束手无策。汪淮青突然开口：“卖掉那幢老宅应该还能多撑一些日子，你们有门路的话能帮我留意一下靠谱的买家吗？我现在实在是脱不开身。”
“卖掉老宅？”季遇诧异地反问：“你确定吗？”
汪淮青点点头：“确定。”
“你在开玩笑吧？”望川被这个荒唐的展开气笑了：“之前怎么逼你卖掉老宅你都不肯卖，现在居然轻飘飘地说卖就卖了？耍我呢？”
望川的质问咄咄逼人，汪淮青沉默了片刻，才回答说：“之前不卖是因为没得卖。”
“哈？”望川回想起为了让汪淮青松口费尽心机不惜坏话说尽的那段日子，几乎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什么叫没得卖？你们家那老宅是薛定谔的房子吗？一会儿存在一会儿不存在？你找借口也尊重一下我的智商啊？！”
“我没有找借口，”汪淮青面对暴怒的望川无奈地解释道：“那段时间老宅已经被抵押了，我就算想卖也是卖不了的。”
“被抵押？”望川冷静了一些，但仍然无法相信：“梁越不可能抵押那幢老宅。”
梁越把那幢老宅当作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不可能同意把老宅抵押出去。
听到梁越的名字，汪淮青缓缓闭上了眼睛：“梁越不知道这件事，是我抵押的。”
“……什么意思？”季遇问：“老宅是你们夫妻的共同财产，你想抵押必须征得梁越的同意他怎么会不知道。”
“梁越那时候已经没有办法表达同意或者不同意了。”汪淮青睁开眼，平静地说：“后期他几乎一直都在昏迷，但那时青越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所以我就把老宅抵押给了银行。”
“青越又不是突然撑不下去的，”望川的理智回归，狐疑地问：“梁越还有意识的时候应该有自己的打算吧？”
汪淮青看看远处一间间重症病房，重伤的工人们被集体安置在这里，隐约响起的平稳滴答声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挣扎求生。她就这样看了很久，久到季遇想开口打个圆场，才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像是怕惊扰了里面的病人似的，几不可闻：“他打算放弃了。”
汪淮青移开视线，轻声说：“禹城集团的第一笔工程款拖得太久了，这一年的开销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负担能力，我们家已经被拖垮了。所以他打算放弃天鹅湖这个项目，用老宅结清工人们的工资，把清越彻底解散。”
望川硬梆梆地说：“很明智的选择，你应该选这个方案的。”
“我知道。”汪淮青自嘲地说：“可能是我太不自量力了，我想试着搏一个双赢的局面。”
“双赢，”季遇重复了一遍这个奇怪的词，“你跟谁双赢？”
汪淮青抿着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跟工人们。”
这次没等他们追问，汪淮青自己便接着说了下去：“梁越病得太重了，他不知道为了这个地块新补充了多少个班组的工人，单是那幢老宅是没法结清工人们的工资的。”
“冯飞从青越还是个小施工队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梁越的，还有很多工人都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梁越，一跟就是十几年，我们不能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下饿着肚子离开。而且现在工程不好做，离开清越，那么多工人想再找个靠谱的地儿也不容易，所以我想再搏一次。”
纤细柔弱的女人说到这里，眼睛里闪过一丝倔强，弯下的脊背似乎又直了些许：“如果能把天鹅湖继续做下去，那么青越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工人们有了钱也就有了喘息的机会，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双赢。”
“你做到了，”季遇安慰道：“现在已经是双赢的局面了。”
汪淮青微微挺直的脊背又垮了下去，脸埋在掌心里，痛苦地摇头：“这不是。”
“能和腾邦合作是多亏了你们搭线，跟我没有关系。我一意孤行地想把天鹅湖做下去却让这么多工人丧命，这根本不是双赢。”
他们看不清汪淮青的表情，只能听到她模糊却被愧疚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声音：
“是不是当时选择按照梁越的方法走下去就好了？即使不能拿到那么多钱，至少人还活着，至少人还活着啊……”
沉甸甸的负罪感压在她的身上，压弯了她的背，也压垮了她紧绷的精神。
“无聊的英雄主义，”望川冷漠地讥讽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是菩萨不成？”
“……”季遇戳了戳望川，用眼神示意他少说几句，可惜没什么用。
“充其量不过是个泥菩萨罢了，自身都难保还想着大包大揽。”望川没有停顿，似乎这番话在脑海中重复过无数次，流畅地几乎像是已经背下来了，“愚蠢、自大，简直不自量力到让人觉得可笑。”
“你以为掏空自己他们就会感谢你吗？还是以为他们会因为你的牺牲而感恩戴德地记着你一辈子？”刻薄的冷笑声后，望川接着说：“都、不、会。贪婪才是人的本性，所以他们不会知足只会无休止地索取，不管你选择哪一条路都没有办法让他们满意。”
“豁出自己去帮别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一件事，见义勇为就是这个社会最大的骗局。得到救助的人永远都只看得到眼前的既得利益和他们没能得到的那些损失，他们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感恩这两个字。”
“但你有一件事说对了，”望川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汪淮青依然低垂的头顶，残酷地在她的伤口上又添了一刀：“你确实应该按照梁越说的那样去做，这样我们都会轻松很多。”
“望川……”季遇伸手想要拉住望川，却被他挥开了。
“我在外面等你。”望川对季遇说完便往电梯口走去，步履匆匆像是在躲避什么。
季遇被迫一个人面对望川留下的烂摊子，看着脸始终埋在掌心里情绪低沉的汪淮青，欲言又止。
汪淮青轻声说：“我没有想得到工人们的感谢，也没想要被他们感恩戴德地记一辈子，这些工资本来就是他们应得的。”
“我知道。”季遇忍不住叹气：“抱歉，他不是冲你，只是对于这种……好人好事有点应激。”
汪淮青没有再说话，季遇犹豫片刻后，干巴巴地换了个话题：“你儿子最近还好吗？”
萦绕在汪淮青周围那厚重的阴郁感似乎消散了一些，季遇听到她轻柔地回答：“谢谢关心，他很好。”
“可能……我只是说可能，他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好。”敏感脆弱的少年人大概还是没敢鼓起勇气跟自己的母亲正面沟通，季遇再三思量，还是说：“多看看他吧，别催着他长得太快。”
“你是一个好人，你的存在对于工人们来说也非常重要，这都毋庸置疑。但是，”季遇为难地措辞，尝试着不要把话说得那么唐突过界：“你儿子也很需要你。”
“他还在成长期，需要有人关心也需要有人监护。好好看看他，看看他身上的变化，也许你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时间会逼着他长大的，你只要陪着他就好。毕竟，他现在就只有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英雄是全世界的英雄，唯独不是家人的英雄
Ps网购就是我码字路上的拦路虎
花了我的钱还要占据我宝贵的时间（佯装愤怒.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