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什么东西?”
“不是怕你绕路吗,以后周末多跟我们走走,熟悉熟悉这里。”覃槡答得坦然,“不用谢我。”
忱辙表情有些奇怪,他拧着眉,伸手拨开被风吹乱的额发,声音在风中有点哑:“打球,明天么?”
覃槡闻言怔忪一下,说:“你不想去?”
“打什么球?”
“篮球?”覃槡有点莫名其妙,也跟着用了疑问句。
“我不太会。”
男高中生不打篮球,普遍来说,这话听着多少多点像妖魔鬼怪不吃唐僧肉,可能性还是有一点的。
*
等了两秒没后文,忱辙抬眼想说算了,就听到覃槡说:
“抱歉,我疏忽了,应该先问你的。”
忱辙欲张的口一闭。
“那你打什么?”覃槡随口说了一个,“乒乓球?”
“……嗯,算了,没时间。”
“没事,我教你,上手挺容易的,包教包会。”覃槡突然伸手过来揽他,“站过来点——”
忱辙侧头看到有个路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旁边。
*
一直等到车来覃槡才把手松开,忱辙上了车覃槡又给他笑着告别:“明天见,说好了啊。”
“覃槡——”
“啊?”覃槡被喊的这一声有点猝不及防。
“路上注意安全。”
“噢好,你也是。”
*
车窗外的灯红酒绿渐渐往后退,直到模糊重影,忱辙低头回消息,侧脸倒映在车窗上。
上扬的唇角告诉他说,有的感觉形容不出,暧昧不明,可它就在那里,每次回味都不同,却又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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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忱辙的开门声宋莉就从卧室出来了,这个时候张昀已经睡了,之前的事忱辙每当不了了之,宋莉却避而不谈。
从她出来那一刻,忱辙就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只是小时候的血雨腥风,如今已经习以为常。
“我不是说了不要麻烦老师了吗,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啊,啊?”宋莉抱胸坐在沙发上,忱辙正前方,“好说歹说你都听不进去,你到底还要妈妈怎么样啊?忱辙,你也是快成年的人了,不应该让我操这些心啊。”
“你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也担心啊,再说,你是哪里学不进去我会不了解吗?我——”宋莉叹了口气,掩面道,“你能不能别让妈妈操心了啊。”
忱辙捏紧了书包带子,客厅里寂静无比。
*
“只要你同意就行,学校那边我能自己安排。”
宋莉看他态度强硬,油盐不进,有些崩溃:“你学全理科以后也好考工作不是吗?”
忱辙还是垂着头,没看宋莉:“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东西。”
“你——”
“你怕麻烦,我就不怕?我就不怕麻烦老师同学帮我补习,我就不在意全班都要盯着我,看我拖不拖后腿?老师没有同意吗?是给人印象不好,怎么样,妈,你——”
你以为你真的很了解我吗?
忱辙沉了沉鼻息,“你现在打电话给杨老师说同意,还耽误不起。”
*
“我不是真的很不赞同你,咱们家现在的状况你要清楚,而且,我只是希望你能从这件事明白,成长,懂事,不要老是——”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忱辙扯着书包,面无表情往房间走,然后是宋莉愤怒的喊声:
“你给我回来!”
这一声分贝有点高,忱辙皱了眉扭头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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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忱辙都很不喜欢宋莉这样不顾别人眼光的喊声,她生气时总会这样,总是会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数落上一个钟头。
“我一说话你就往里面躲,里面是有什么黄金财宝吗让你这么喜欢呆在里面!每次说你都是这个表情,什么时候都是这个表情,跟死人一样,像别人欠你钱一样,你以为我看着心里好受吗?啊?”
“忱辙,我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是怎么教育的你,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吗,妈妈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是吗?现在你都这样了,再过两年你是不是见不得人了?!”
“……”
忱辙面无波澜,那些话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作用,该懂的道理他都懂,什么该做什么是不该做的他都清楚,他尽力一切都跟着这个家走,除了认张昀和他爸,除了一切他本能抗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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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的时候,父母真的逼迫孩子做一些他们本能抗拒的行为。
比如,强迫内心自闭的孩子讲话,比如,强迫一个生性冷漠的人热情开朗,或是开放的人强迫乖巧。
好与不好,从来都不与喜欢相等或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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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明明是从小到大经历了无数次的对话形式,今晚忱辙居然有点想要逃离。
因为曾经他以为自己是麻木的。
*
幸好,设置的闹钟这时候好巧不巧响起来,忱辙趁着关闹钟的空档给覃槡发了条微信。
“打个电话过来。”
这个方法很老套,但有时也很有效。
忱辙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对话,宋莉当然也是,她只是疑惑自己的孩子为什么总不按照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为什么总是在有些事情上按自己说的话去做,为什么要跟自己唱反调。
宋莉等忱辙关完闹钟准备继续说,恰逢忱辙的微信电话铃声响起来。
宋莉虽然生气,好奇,但还是闭了嘴。
忱辙就装作很自然地接电话:“喂。”
“嗯。”
他看了一眼宋莉,心里有种莫名的愉悦,说:“一中同学。”
*
忱辙从不在宋莉面前接除家人以外的电话,自然而然的回了房间接电话。
宋莉当然不会希望他和新同学之间有摩擦,不过还是在他进门前问了一句:“你的哪一个同学?”
不过一星期熟识成这样了吗?
忱辙装作和电话那头的人讲话没有回答她,5分钟后宋莉回了卧室。
*
覃槡原本在全神贯注写着作业,落地窗前,繁闹的城市被隔开,是与他格格不入的寂静的房间和作业。
“怎么了你刚刚?突然……叫打电话。”
覃槡干脆搁了笔,随手关了头顶的一排镂空灯,躺在他那张2米宽的大床上。
“找我聊天?现在这个点不太合适吧?”
忱辙的呼吸声从手机另一边传来,可能是网络原因,声音时大时小。
“覃槡。”
“那个,换电话卡打吧,你那边好像不太适合打微信电话,我电话号码就是微信号数字。”覃槡仰躺在床上,眼睛有些无神,望着装潢精致大气的天花板。
*
“喂,现在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覃槡笑,“我说,你是和我打电话纯聊天吗?还是要再复习一下今天给你说的知识点?”
忱辙坐在书桌前,音色沉稳:“没有。”
“那是——”
“覃槡……”
忱辙的声线很好听,但听起来实在不算好,似乎,心情有点差。
覃槡突然抓了一下被子,坐起来说:“忱辙,你是不是……”
“……”
电话那头沉默。
*
过了十几秒,覃槡说:“写个作业?你顺便给我背一下今天知识点,老头还说要看看你——”
“我不是很想——”
覃槡蓦然停住:“不是很想什么?”
“不是很想麻烦你们,我——”
“忱辙,刚认识没几天你别逼我翻脸。”
忱辙翻开的教材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调小屏幕亮度。
“我知道你们真的想交这个朋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现在改口还来得及,我可以当作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覃槡给忱辙补了4天生物,知识点重难点,考点,题型,易错点一遍过,学生时代的友谊本来就简单,他是真心把忱辙放心上。
*
“我写物理,你提生物。”
“几点?”
忱辙看了眼时间:“1点吧。”
“行。”
覃槡没有继续之前的问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然后两人一边各自写着作业,一边你问我答,效率出奇的高。
“忱辙。”
“嗯?”
“数学最后一个导函数帮我化到最简,我有点困,懒得写了。”覃槡托着腮,手里的笔还在演算。
忱辙的声音传来,似乎隔手机麦克风有点远:“又打幌子让我帮你算,然后比速度?”
覃槡:“……”
覃槡总感觉他俩相处一星期就能摸清对方底细。
忱辙说归说,还是翻出数学卷算了出来,然后发照片给覃槡。
“式子不好口头表达,你自己看。”
“你以前练过字吗?”
“练过两年行草,怎么了,看不懂?”
“没,感慨你字好看。”
*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两点半,覃槡看了两眼还有些惊讶。
“忱辙,有点晚了,得睡了。”
“嗯,你睡。”
“意思你不睡?”
“我早了睡不着。”
覃槡:“……”
你管凌晨两点半叫早?
覃槡问:“你是不是经常熬夜?”
忱辙刚把数学也写完,回:“还行,你睡,我应该过会儿就睡。”
“过会儿?几点?”
忱辙:“看什么时候困。”
“早点睡吧,嗯——伤肾。”
忱辙沉默了一瞬,“就你事多。”
“说真的,你不也近视吗,还伤眼睛——啧,忱辙同学,您当心身体。”
忱辙回敬:“不劳费心。”
*
电话挂了后忱辙居然真的困了,话说得太多,他又去客厅倒水,回来的时候覃槡又发了条消息,是个视频——熬夜伤肝。
忱辙端着水喝了一口,盯着屏幕,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
夜是深蓝色,似倾泻的优质墨水瓶,安静地与山怆白地接吻。
它正在被蒸发。